日头歪过西山梁子,把冷家屯的炊烟染成了金红色的时候,屯口那棵老榆树下,已经黑压压聚满了人。消息像长了翅膀,扑棱棱传遍了屯子的每个角落——冷志军他们回来了!不光是全县狩猎大赛拔了头筹,听说还带回来了山里头的真宝贝!
胡安娜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一只手撑着后腰,另一只手搭在眉骨上,使劲儿朝屯子外头那条土路尽头张望。林秀花在一旁扶着儿媳,嘴里不住地念叨:“慢着点,慢着点,看再抻着!军子他们指定没事,这不好好的回来了嘛!”话是这么说,老太太自己的脖子也伸得跟老雁似的,眼神里的急切一点不比儿媳少。
冷潜老爷子没往人堆里扎,他背着手,蹲在自家院门口的磨盘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那张平日里刻满风霜、不苟言笑的脸,此刻也难得地松弛着,眼角细微的纹路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和骄傲。灰狼和老狗缺耳朵一左一右蹲在老爷子脚边,灰狼耳朵竖得笔直,尾巴尖轻轻晃动,老狗缺耳朵上的那块疤,在夕阳余晖下红得发亮,两只狗都望着屯外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期待的呜咽。
“来了!来了!看见影了!”半大小子二嘎子像只猴子似的窜上老榆树,扯着嗓子喊起来。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只见土路尽头,先是出现几个小黑点,接着,黑点越来越大,逐渐能看清人影了。走在最前头的,正是身姿挺拔的冷志军,他背着那杆老猎枪,身上还是那件半旧的藏蓝色劳动布外套,但胸前挎着一个用红布覆盖的方形木匣,格外显眼。旁边是咋咋呼呼、走路都带着风的林志明,他手里挥舞着一面卷起来的锦旗,红色的绸缎在风里猎猎作响。后面跟着的是乌娜吉和巴雅尔,两人虽然风尘仆仆,但眼神明亮,步履沉稳。
“嗷呜——汪汪!”灰狼第一个冲了出去,像一道灰色的闪电,老狗缺耳朵也紧跟其后,撒着欢儿地扑向归来的主人。
冷志军弯腰,用力揉了揉灰狼的脑袋,又拍了拍老狗缺耳朵的脖颈,目光却越过欢腾的狗,直直地落在屯口那个倚着婆婆、正用力朝他挥手的熟悉身影上。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填满了,又暖又涨,一路奔波的疲惫瞬间消散了大半。
“志军!”胡安娜的声音带着颤音,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想跑过去,却被沉重的身子和林秀花死死拉住。
“回来了。”冷志军加快脚步,走到媳妇面前,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三个字。他的目光落在胡安娜明显又大了一圈的肚子上,再移到她有些消瘦、却泛着激动红晕的脸颊上,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又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好意思,手在半空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拂去了她鬓角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草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秀花看着儿子虽然清瘦但精神头十足的样子,连声说道,又赶紧招呼后面的人,“明明,乌娜吉姑娘,巴雅尔兄弟,快,都快进屯!累坏了吧!”
这时,不知是谁点燃了一挂早就准备好的“大地红”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声瞬间将欢迎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孩子们捂着耳朵又笑又跳,大人们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
“军子,听说你们拿第一了?真给咱屯长脸!”
“那锦旗就是奖品吧?真鲜亮!”
“冷哥,参王呢?快让咱们开开眼!”
“这几位就是鄂伦春和鄂温克的朋友吧?欢迎来咱冷家屯!”
林志明得意洋洋,唰地一下展开那面锦旗,只见红绸底子上,用金线绣着“神枪猎手,勇冠三军”八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引来一片啧啧赞叹。
冷志军被众人簇拥着,一边应答着乡亲们的问候,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胡安娜,往家走。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妻子,低声问:“这些日子,身子还好?没啥不得劲的吧?”
“好,都好,就是……就是娃有点闹腾,晚上老踢我。”胡安娜仰头看着丈夫,眼睛里像落进了星星,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臭小子,等他出来我收拾他。”冷志军嘴角上扬,语气里满是宠溺。
回到家院子,院里院外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乡亲。冷志军知道大家最想看什么,他示意林志明把那个红布覆盖的木匣子拿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匣子上,连喧闹声都小了下去。
冷志军深吸一口气,像是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轻轻揭开了红布,打开了木匣。
刹那间,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匣子里,铺着柔软的苔藓,苔藓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棵人参。这参形体灵秀,芦头长而婉转,紧皮细纹,主体饱满,须根清晰绵长,最关键的是,那芦碗紧密得如同算盘珠子,一层叠着一层,昭示着它漫长的年岁。虽然已经离土,但依然透着一股子山野的灵秀和沉静的力量。
“七……七品叶……”人群里,年纪最大的赵老爷子颤巍巍地推了推老花镜,凑近了仔细端详,声音都变了调,“我的老天爷……这参……这参怕是成精了哇!”
“这就是参王?”
“你看那芦头,那纹路,这辈子头一回见!”
“这得值老钱了吧?”
惊叹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就连见过不少世面的胡炮爷(闻讯刚赶来的),也凑到跟前,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好家伙!军子,你们这是掏了山神爷的老窝了?这品相,这年份,稀世珍宝啊!”
胡安娜看着那棵静静躺在匣子里的人参,又看看身边沉稳的丈夫,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自豪和安稳。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丈夫用性命、勇气和智慧从大山深处带回来的荣耀。
冷潜老爷子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凑得很近,只是隔着几步远,默默地看着那棵参王,看了许久,然后目光转向儿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里的肯定和欣慰,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热闹一直持续到天黑透了,乡亲们才意犹未尽地渐渐散去。林秀花和几个帮忙的婶子早已张罗好了一大桌丰盛的接风宴。大铁锅里炖着喷香的小鸡蘑菇粉条,盆里装着切好的猪头肉、血肠,盘子里码着金黄的炒鸡蛋、翠绿的蘸酱菜,还有一大筐箩刚出锅、冒着热气的贴饼子。桌子中间,还摆着一壶烫好的高粱烧。
“来,都上炕,吃饭!今天都得吃饱喝足!”林秀花热情地招呼着乌娜吉和巴雅尔。乌娜吉还有些拘谨,巴雅尔倒是爽快,道了谢就盘腿上了炕。
冷志军先把胡安娜扶到炕头最暖和的位置坐好,给她后背垫上枕头,又给她碗里夹了好几块炖得烂糊的鸡肉和胸脯那块没骨头的肉,低声道:“多吃点,看你这些日子肯定没吃好。”
胡安娜心里甜丝丝的,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丈夫。她发现他瘦了,也黑了,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但那双眼睛,却比离家时更加深邃明亮,像蕴藏着星辰和大山。
饭桌上,气氛热烈。林志明成了主讲,添油加醋地讲述着比赛如何激烈,他们如何智斗群雄,最后又如何在那险峻的老林子里发现了参王,讲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乌娜吉偶尔补充一两句关键细节,巴雅尔则用生硬的汉语说着“冷,厉害!枪法,这个!”然后竖起大拇指。
冷潜和胡炮爷听着,不时点头,插话问些关键处,比如追踪的技巧,比如遇到危险时的应对。冷志军话不多,只是在自己父亲和岳父问到时,才言简意赅地回答几句,但每一句都点在要害上,听得两位老猎人频频颔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冷志军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胡安娜。“安娜,这个你收着。”
胡安娜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她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崭新的大团结(十元纸币),还有几张盖着红印的纸——是大赛的奖金凭证和卖部分山货的收据。
“大赛奖金五百,路上卖了些零碎皮子、药材,加上之前的一些,总共八百多。参王还没出手,那个等找到合适的买主再说。”冷志军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炕桌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些钱,你管着。家里该添置啥,你想买点啥,都你做主。”
八百多块!在1984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了。林秀花和胡炮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和喜悦。胡安娜捧着那厚厚的钱,手都有些发抖。她不是没见过钱,但丈夫如此信任地将这么大一笔财富交到她手上,这份沉甸甸的心意,让她喉咙发紧,鼻子发酸。
“我……我帮你收着,要用的时候你说。”她低下头,小心地把钱和票据重新包好,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家人的未来和希望。
“用,随便用。”冷志军看着她,语气笃定,“往后,咱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夜深了,乌娜吉和巴雅尔被安排到邻居家借宿,林志明也回了自己家。喧闹了一天的冷家小院,终于安静下来。
冷志军打来热水,仔细地给胡安娜洗脚,按摩着她有些浮肿的小腿和脚踝。胡安娜舒服地靠在被垛上,看着蹲在炕沿下、低着头认真给自己洗脚的丈夫,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她轻声问。
“没啥,都挺好。”冷志军动作没停,语气平淡。
“骗人,都瘦了。”胡安娜伸手摸了摸他明显凹陷下去的脸颊,“下次……下次别去那么远,那么险的地方了,我和娃……担心。”
冷志军抬起头,看着妻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依恋,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擦干手,坐上炕,将她轻轻搂进怀里,大手覆在她隆起的腹部。
“嗯,知道了。”他低声道,“往后,尽量不走远。等娃生了,我带你们过好日子。”
感受着掌心下偶尔传来的胎动,听着丈夫沉稳的心跳,胡安娜觉得,这些日子的所有思念和等待,都值得了。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洒在静谧的小院里,灰狼在窝里翻了个身,老狗缺耳朵上的疤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家的温暖,驱散了所有山野的寒气和征途的疲惫,也孕育着对明天更美好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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