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遍,天刚蒙蒙亮,冷家屯还笼罩在一片静谧的薄雾里,冷志军家院门外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灰狼警惕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老狗缺耳朵上的疤也瞬间红了起来,一双独眼锐利地盯向院门方向。
炕上,胡安娜被外面的动静搅得皱了皱眉,她孕期本就睡得浅,这会儿更是被彻底吵醒,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干呕了两声。冷志军立刻醒了,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心下已然明了。
“没事,你再躺会儿,我出去看看。”他低声安抚着妻子,动作利落地披上外衣。胡安娜拉住他的胳膊,眼里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这么早……又是来找你的吧?”
冷志军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下炕。
推开堂屋门,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只见院门外影影绰绰站着四五个人,都是生面孔,穿着各式的旧棉袄,有的背着猎枪,有的拎着绳索、套子,一看就是远道而来的猎户。见冷志军出来,几人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堆着谦恭又热切的笑容。
“冷师傅!打扰了打扰了!我们是南山屯的,听说您大赛拿了头名,还得了参王,特地来……来学习学习!”一个年纪稍长、皮肤黝黑的汉子搓着手,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敬重。
“对对,冷大哥,您那手追踪绝活,能不能给咱讲讲窍门?”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眼神发亮,迫不及待地问。
“还有打围的战术,狗帮咋训练……”
七嘴八舌的问题涌了过来,带着山林里特有的粗粝气息和渴望。冷志军看着这一张张被山风雕刻、写满求知欲的脸,心里叹了口气。他理解这种心情,猎人嘛,谁不想技艺精进?但他更心疼屋里需要休息的媳妇。
“各位兄弟,先进屋喝口热水吧,外头冷。”冷志军侧身让开,语气还算客气,但脸上没什么笑容。
林秀花也起来了,见状赶紧去灶房烧水。胡安娜在里屋炕上躺着,听着外间嘈杂的人声,闻着飘进来的陌生人的烟味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里更不舒服了。她用手捂住耳朵,把脸埋进枕头里,可那些关于狩猎、枪法、兽踪的讨论声,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这一拨人还没招待完,日头爬上东山头时,院门外又来了新的访客。这次是三个穿着传统狍皮坎肩、绑腿扎得利落的鄂温克青年,领头的是个叫阿木尔的壮实小伙子,曾经在预选赛上见过冷志军。
“安达(朋友)!冷志军!”阿木尔用生硬的汉语喊着,声音洪亮,带着草原民族的豪爽,“我们来跟你学打大牲口!你的枪法,这个!”他用力竖起大拇指,眼神炽热。
冷志军只能再次迎出去。这边还没说上几句话,屯子那头又一阵喧闹,原来是鄂伦春的巴雅尔带着他的两个堂弟也来了,说是听说冷志军回来了,特地过来看看,顺便“交流一下对付狼群的心得”。
小小的冷家院子,顿时变得比屯里的打谷场还热闹。不同口音、不同装扮的猎手聚在一起,互相打量着,交流着,虽然语言不甚通畅,但提到狩猎,个个眼里都放光。林志明被冷志军抓了壮丁,负责维持秩序和端茶倒水,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冷哥,你看,你这下可成名人了!”他凑到冷志军身边,压低声音,难掩得意。
冷志军瞪了他一眼,没接话。他看着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又回头望了眼里屋紧闭的房门,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他知道这些人没有恶意,只是慕名而来,但他此刻最需要的,是安静,是陪着即将临盆的妻子。
胡安娜到底还是躺不住了。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想到外屋透透气。刚掀开门帘,一股混杂着汗味、烟草味和陌生人气味的热浪就扑面而来,让她一阵眩晕。几个正在激烈讨论如何布置陷阱抓野猪的陌生猎手看到她,声音戛然而止,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面容憔悴却难掩清秀的孕妇。
“嫂子!”
“弟妹起来了?”
有人客气地打招呼。
胡安娜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走到水缸边想舀点水喝,却发现水瓢不知被谁用过了,湿漉漉地放在缸沿上。灶台边,林秀花刚烙好的一摞饼,已经被眼疾手快的访客们尝去了大半。
一种领地被打扰的不适感和孕期的敏感让她心里堵得厉害。她什么也没说,默默放下水瓢,转身又回了里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轻轻叹了口气。
冷志军将妻子的不适全看在眼里,心里的烦躁又添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院子中央,提高了声音:
“各位兄弟,朋友!大家远道而来,是看得起我冷志军!狩猎上的事儿,咱们可以慢慢聊,互相学习。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家里地方小,我媳妇身子重,需要静养。大家伙儿说话、走动,都稍微轻着点。”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众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纷纷露出歉意的表情。
“对不住对不住,冷师傅,俺们粗人,没注意!”
“是啊,吵着嫂子休息了!”
“咱们小点声,小点声!”
话是这么说,但一群习惯了在山野里高声吆喝、大步流星的汉子,再怎么收敛,动静也小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不断还有新的访客闻讯赶来。
整个上午,冷家就如同一个不收门票的狩猎交流站。有人拉着冷志军请教如何通过粪便判断野兽的公母和健康状况;有人非要看看那杆立了功的老猎枪,摸着枪管赞叹不已;乌娜吉和巴雅尔也被各自的同胞围住,用本族语言兴奋地交流着,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林志明起初还兴致勃勃地参与,后来也渐渐招架不住,嗓子都快说哑了。冷潜老爷子早就躲到了后院,眼不见为净,只有灰狼和老狗缺耳朵忠实地守在堂屋门口,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缺耳朵上的疤一直处于高度警惕的鲜红色。
午饭时间更是混乱。林秀花使出浑身解数,蒸了一大锅馒头,炖了满满一锅白菜粉条,可架不住人多,锅碗瓢盆差点不够用。胡安娜几乎没有出屋,冷志军给她单独端了饭菜进去,她也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汤。
下午,情况依旧。甚至有人直接提出了想跟着冷志军进山,“实地学习”几天。冷志军以妻子临近产期需要照顾为由,婉言拒绝了,但对方失望的眼神还是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夕阳西下,访客们终于陆续散去,答应改日再来请教。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烟头和磕掉的烟灰,踩满泥脚印的地面需要重新打扫。
冷志军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回到里屋,只见胡安娜侧躺在炕上,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他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轻轻扳过她的身子,果然看到她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冷志军急忙问,声音里带着愧疚。
胡安娜摇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她带着哭腔说:“没……没有不舒服……就是……就是太吵了,心里烦……我想安生待会儿都不行……”
冷志军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将妻子搂进怀里,感受着她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大手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怪我,没处理好。让你受委屈了。”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荣誉带来了名声,也带来了无尽的打扰。他需要打猎养家,需要钻研技艺,但他更需要一个安静、温暖的家,需要一个能让妻子安心待产的环境。看着怀里疲惫委屈的妻子,又想到院子里那些渴望学习的眼神,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也许,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不能再这样被动地应付,得有个章程,既能继续自己的猎途,又能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夜色渐深,屯子里重归寂静。冷志军坐在炕沿上,没有点灯,就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胡安娜终于熟睡的容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炕桌上那把陪伴他多年的猎刀刀柄,目光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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