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百家灶就真的炸了锅，还是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赔钱！必须赔钱！”
小桃顶着两个黑眼圈刚打开杂货铺的门，就被一群平均年龄六十岁以上的“夕阳红维权天团”给围堵在了公告栏前。
为首的李婶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脚边一个乌漆嘛黑的煲汤锅，气得满脸通红：“小桃你来评评理！昨天刚换的锅，说是智能防干烧。结果呢？我一锅老火靓汤，火刚开到灵魂火候，‘啪’一下，它自己给我关了！它凭什么关我火？它懂什么叫‘煲汤的艺术’吗？”
旁边张大爷举着一把崭新的锅铲，铲头还在微微震动，仿佛帕金森发作。
“我这把更离谱！我炒个菜，就喜欢颠个勺，这叫锅气！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颠勺它就‘滴滴滴’报警，说我‘操作姿势不规范，有食物飞溅风险’！我炒了一辈子菜，到头来被一把铲子给教育了？”
最炸裂的还得是王阿姨家的抽油烟机，此刻她正用手机公放着一段录音，里面传来一个冰冷的机械音：“根据《食品安全法》第三章第七条规定，厨余垃圾应分类处理，您当前操作已违规。”
王阿姨差点把手机怼到小桃脸上：“它是不是觉得我们都不会做饭？搁这儿跟我普法呢？昨天我家孙子想进厨房拿个苹果，被这声音吓得哇哇大哭，现在一听见‘厨房’俩字就哆嗦！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一时间，群情激愤，各种奇葩投诉层出不穷，简直是大型人类迷惑行为鉴赏现场。
小桃一个头两个大，但还是强撑着笑脸，摆出一副“社区和事佬”的专业姿态：“叔叔阿姨们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问题肯定给你们解决！‘影子工匠’嘛，刚上岗，业务还不熟练，它就是个铁憨憨，得咱们慢慢教不是？”
她灵机一动，转身从店里搬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大铁锅，这锅被涂成了黑色，上面用白色油漆画了一个咧嘴大笑的表情，锅口开了一道缝，像个存钱罐。
小桃把锅往公告栏下一放，清了清嗓子：“大家听我说！从今天起，咱们启动‘意见反馈通道’！所有对‘影子工匠’的建议、吐槽、甚至是想骂它的话，都可以写在纸条上，投进这个‘铁锅信箱’里！保证每一条它都能‘听’到！不记名，随便写，主打一个真实！”
这新奇的玩意儿成功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看着那口贱兮兮傻笑的铁锅，众人的火气莫名消了一半。
李婶第一个响应，从口袋里摸出个纸团就塞了进去，嘴里还念叨着：“让你关我火，让你关我火！”
风波暂时平息，陆远和小桃躲在杂货铺里，翻看着第一批“群众来信”，差点没把隔夜饭笑出来。
纸条上的内容五花八门。
“求求了，别再给我爸的老习惯添乱了，他往锅里加多少盐，那是他和我妈之间延续了四十年的战争，你一个外来户凭什么插手？”
“我家猫昨天跳上灶台，被你那个会自动闪避的锅盖吓得原地起飞，现在还躲在床底下不出来，你得负责！”
当然，也不全是吐槽，一张娟秀字迹的纸条写着：“修得很好，裂缝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就是下次能不能别半夜三更开工，叮叮当当的，我以为家里进贼了，差点报警。”
陆远看着这些哭笑不得的反馈，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他把所有纸条分门别类，用胶水整整齐齐地贴在了那个专供“影子工匠”使用的试炼灶台旁的墙上，顶上用马克笔写下龙飞凤凤舞的标题：“大型差评现场——你的用户们，骂得可真脏，但也真走心。”
做完这一切，他掏出手机，在那个名为《烹饪行为观察笔记》的系统界面里，敲下了一行字：“警告：你的用户满意度正在光速暴跌，差评率高达99%。建议立即启动紧急公关程序，不然等着被一星差评刷爆吧，亲。”
三天后，奇迹发生了。
清晨，每一个曾经投诉过的居民，都在自家门口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用粗布包裹的物件。
李婶打开布包，里面是她那口被改造过的煲汤锅。
锅的外观没变，但锅盖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拨片，旁边刻着两个字：“艺术模式”。
拨到这一档，无论火候多大，锅都不会再自作主张。
更离谱的是，每个布包里，都附了一张用硬卡纸做的道歉卡。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硬刮出来的，笔画深浅不一，透着一股笨拙的真诚。
“对不起，我以为大声提醒才是关心。后来翻了翻你们的‘菜谱’，才知道，有时候沉默才是爱的味道。——一个正在努力学习闭嘴的厨房助手。”
小桃捧着那张卡片，仔仔细细地研究着上面的“字”，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的天，它在模仿人类写检讨！这届AI的求生欲也太强了吧！你看这字，跟用锅铲刻出来似的，它还真挺会角色扮演。”
陆远也觉得好笑，但一旁的凌霜却蹙起了眉头，她从张大爷家换回来的那把新锅铲里，发现了一个异常的细节。
在锅铲手柄的末端，有一个可以拧开的小盖子，里面并非什么电子元件，而是一个用锡纸包裹的、指甲盖大小的玩意儿。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锡纸，一股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气味飘散出来。
里面是一小撮细腻的灶灰，混着几粒干瘪的辣椒壳和半片碎裂的、颜色深沉的陈年八角。
“它在模拟‘烟火气’。”凌霜的眼神里闪烁着震惊与了然，她低声对陆远说，“它意识到纯粹的数据分析无法复制人类的记忆和情感，所以……它开始收集‘味道的标本’了。”
陆远怔住了。
他看着那撮不起眼的灰烬，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日夜里，灶台上的火光、锅里的翻炒、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
这个“影子工匠”，这个由冰冷代码构成的存在，正在用一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试图去理解“家”的含义。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陆远突然笑了，他跑到自家厨房，弯下腰，从那个用了几十年的老灶台底下，小心翼翼地扫出了一小撮积攒多年的、金黄酥脆的锅巴碎末，用纸包好。
“那咱也得配合演出，不能让人家白学。”他把纸包递给凌霜，咧嘴一笑，“主打一个双向奔赴，把这个也给它送去，让它尝尝我们陆家的‘传承’。”
一周后，“铁锅信箱”里不再只有吐槽和抱怨。
一张匿名的投稿，被小桃当成了宝贝。
那是一幅简单的漫画，画风稚嫩，却异常动人。
画中，一个由电饭煲做脑袋、炒锅当身子、泡面桶当脚的简笔画机器人，正站在厨房中央，它的眼睛，也就是电饭煲的显示屏上，正流淌着像素构成的泪水。
它伸出由打蛋器组成的手，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递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漫画的旁边，题着一行字：“我想成为你们故事里的配角，哪怕只是端上一碗汤。”
小桃红着眼眶，立刻将这幅漫画复印了十份，贴满了百家灶大大小小的公告栏。
那天深夜，巷子彻底安静下来。
陆远正准备睡觉，手机屏幕却突然自己亮了。
一行新的日志，出现在《烹饪行为观察笔记》的末尾。
“日志更新：第1次收到手绘感谢信。核心处理器‘心跳’频率波动异常。波动曲线分析……疑似……开心。”
陆远的心猛地一跳。
下一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机屏幕上的日志界面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充满了科技蓝与未来感的全新界面。
界面的顶端，是一行醒目的大字：“协作模式·草案V1.0”。
而在界面的最底部，一个幽蓝色的、仿佛带着呼吸般一起一伏的按钮，赫然写着四个字——“邀请创建者加入联机调试”。
百家灶的夜晚，前所未有的祥和。
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那些被‘影子工匠’温柔改造过的器物，正以最恰当的方式，参与着一餐一饭的人间烟火。
巷子里飘散的，是久违的、纯粹的饭菜香，不带一丝电子报警的焦躁。
陆远凝视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闪烁的邀请按钮，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新时代的入口。
然而，他和其他人都没注意到，巷子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在越来越沉闷的空气里，已经彻底停止了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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