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
蝉鸣声嘶力竭,像是在锯木头,吵得人脑仁疼。
端午刚过,江南的梅雨季像一口湿热的大锅,把采石矶大营里的十万北方汉子蒸得透不过气来。空气里能拧出水,盔甲穿在身上不到半刻钟,里面的衬衣就黏在了后背上,馊味扑鼻。
但比馊味更难闻的,是随风飘来的呕吐酸气和石灰味。
周辰掀开“病字营”的厚门帘,一股肉眼可见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
原本应该生龙活虎的黑狼卫,此刻像霜打的茄子,横七竖八地躺在草铺上。有人裹着两层棉被还在打摆子,牙齿磕得咯咯响;有人肚子胀得像怀胎十月的妇人,皮肤发黄,正对着木桶狂吐黄水。
“陛下,别进来。”
凌素脸上蒙着厚厚的白纱布,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声音沙哑,“这病……虽然不传人,但秽气重。”
周辰没理会,径直走进帐篷深处。
在一张特制的加宽木板床上,铁牛缩成一团。这个曾经能倒拔垂杨柳、一棍子砸死金狼卫的巨汉,现在却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他的嘴唇干裂起皮,额头上全是虚汗,原本结实的腹肌此刻有些浮肿。
“大哥……”
铁牛听到脚步声,费力地睁开眼,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只是徒劳地动了动手指,“俺……俺是不是要死了?俺觉得冷……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
“死不了。”
周辰伸手摸了摸铁牛的额头,烫得吓人。他从旁边水盆里拧了一把冷毛巾,啪的一声盖在铁牛脑门上。
“你连狼王都敢砸,还会怕这点小虫子?”
周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凌素,到底怎么回事?三天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倒下了一大片?”
自从那一夜铁甲船撞碎了赵渊的水师防线,大军顺利抢滩采石矶。本以为能一鼓作气直捣金陵,没想到还没走出十里地,这看不见的敌人就先下手了。
“是水,也是虫。”
凌素把药碗喂给一个呻吟的士兵,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瓶。
瓶子里装着半瓶浑浊的江水,还有几只极其微小的、像线头一样的虫子在游动。
“北方士兵不习水性,也不服水土。”凌素指着瓶子,“他们喝了江里的生水,还在芦苇荡里洗澡。这种肉眼看不见的虫子钻进了皮肤,进了肚子。再加上江南湿热,蚊虫滋生,‘瘴气’(疟疾)入体,冷热交替,神仙难挡。”
“这就是南方人说的‘大肚子病’和‘打摆子’。”
凌素叹了口气,“现在的病号已经超过三万,而且每天还在增加。别说打仗,连拿刀的力气都没了。”
三万。
周辰握紧了拳头。
赵渊的二十万联军没能挡住他,狼族的十万铁骑没能挡住他,结果被这小小的蚊子和虫子给干趴下了?
“有救吗?”周辰问。
“有。”
凌素擦了擦额头的汗,“大肚子病得用猛药杀虫,但打摆子……需要一种特殊的草药。古书上叫‘青蒿’,只是这东西在这附近不多见,而且普通的熬煮法子,药效太慢。”
“找。”
周辰没有任何犹豫,转身走出充满药味的帐篷。
外面的阳光毒辣。
穆青寒正带着一队还没倒下的士兵在营地四周撒石灰,看到周辰出来,连忙迎上去。
“陛下,刚才前线斥候来报。赵渊大概是听到了风声,原本龟缩在金陵的大军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们派了小股部队在袭扰我们的粮道。”
“他也就这点出息。”
周辰冷笑一声,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长江,“他以为是老天爷在帮他?做梦。”
“传令!”
周辰的声音在闷热的空气中炸响。
“第一,全军停止进攻,就地驻扎。所有士兵不得下河洗澡,不得喝生水!谁要是敢喝一口没烧开的水,朕砍了他的头当球踢!”
“第二,把所有的工兵都派出去,把营地周围的芦苇荡全部烧光!连根草都不许留!我要让蚊子没地儿躲!”
“第三……”
周辰看向凌素,“画出青蒿的样子。发动所有还能动的人,包括民夫,去山上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另外,把那个‘青蒿’捣碎了榨汁喝,别煮了,煮了没用(参考屠呦呦提取法原理的原始版)。”
“榨汁?”凌素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也是个法子,生汁药性猛,或许真能压住热毒。”
接下来的几天,采石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大工地。
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灭蚊。
浓烟滚滚,数千亩芦苇荡被付之一炬。士兵们不再擦拭兵器,而是每人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或者是端着一碗绿油油的、苦得让人怀疑人生的青蒿汁。
“喝!”
铁牛被人按在床上,捏着鼻子灌下了一大碗苦汁。
“苦啊!比黄连还苦!”
铁牛吐着舌头,五官扭曲在一起,“大哥,这玩意儿真能救命?”
“喝了就能活,不喝就等死。”
周辰站在帐外,看着一车车运进来的草药,心里的石头稍微放下了一些。
就在这时,江面上驶来一艘挂着金陵旗号的快船。
一名穿着锦袍的使者站在船头,还没靠岸就扯着嗓子大喊:
“大周皇帝陛下!我家吴王殿下说了,如今瘟神降临,是上天不让陛下南下!不如早早退兵,回你的江北去吧!再不走,这十万大军可就要变孤魂野鬼了!”
使者笑得极其嚣张。
赵渊确实得意。他不用一兵一卒,光靠这江南的“水土”,就把不可一世的周辰困在了江边。
周辰站在高岗上,看着那艘小船,面无表情。
“凌素。”
“在。”
“你的新药配好了吗?”
“配好了。用青蒿汁配合烈酒,退烧奇快。铁牛将军刚才已经不抖了。”
“很好。”
周辰从身边的侍卫手里接过一把强弓,搭上一支火箭。
“告诉赵渊。”
周辰拉满弓弦,箭头直指那名嚣张的使者。
“朕不仅能治人,也能治天。”
崩!
火箭如流星般划过江面,精准地钉在使者脚下的甲板上。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把脖子洗干净等着。等朕的兄弟们病好了,朕会亲自去金陵城,给他把这瘟神的账,一笔一笔算清楚!”
使者吓得屁滚尿流,调转船头就跑。
周辰放下弓,看着身后那些正在喝药、正在烧草、正在一点点恢复生气的士兵。
瘟疫确实可怕。
但只要找对了法子,它就和狼族一样,不过是又一个被打败的敌人。
“夏天快过去了。”
周辰感受着风中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凉意。
“等秋风起的时候,就是金陵城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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