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刚过，田埂上的冻土就松了劲。温乐瑜蹲在“双姝百货铺”后院的菜畦边，小心翼翼地把番茄苗插进湿润的泥土里，指尖沾着的黑泥带着股清新的腥气。
“慢点插，根须别折了。”陆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从部队换岗回来，军绿色的常服还没来得及换，裤脚就卷到了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正拎着桶粪水往菜畦里浇，“这是队里新育的苗，比去年的品种好，挂果多。”
温乐瑜抬头，看见他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沾着泥的军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赶紧从围裙兜里掏出块手帕递过去：“擦擦汗吧，日头都上来了。”
陆峥接过手帕，却没擦汗，反而先用粗糙的拇指蹭掉她鼻尖上的泥点，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累不累？累了就去铺子里歇着，这点活我一个人能干完。”
“不累。”温乐瑜摇摇头，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小苗在风里轻轻晃，心里踏实得很。穿书过来这两年，她早不是那个连大声说话都发怵的小可怜了，跟着顾母学种菜，跟着林薇跑供销，连手上都磨出了层薄茧，可这带着烟火气的日子，比书里写的任何剧情都让她安心。
“乐瑜姐！陆峥哥！”林薇的大嗓门穿透院墙，她扛着捆刚割的青饲料闯进来，军绿色的工装裤沾着草屑，脸上却红扑扑的，“快看我带啥回来了！”她把饲料往猪圈旁一扔，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是两张崭新的工业券，“供销社的李主任给的，说能换台缝纫机！以后做布娃娃就不用手缝了，省老鼻子劲了！”
陆野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竹筐，里面装着刚从河里摸的螺蛳，活蹦乱跳的：“我媳妇儿厉害吧？为了这两张券，跟粮站的王会计比掰手腕，赢了他两斤红糖！”他凑到林薇身边，得意地补充，“我媳妇儿不光力气大，脑子还好使，知道王会计最惜命，故意说‘输了就帮他抬三个月煤’，吓得他当场就把券掏出来了！”
林薇笑着踹了他一脚：“少胡说！我那是凭本事赢的！”她转向温乐瑜，眼睛亮晶晶的，“等缝纫机来了，咱就教互助社的姐妹们用，争取把布娃娃卖到地区去！”
温乐瑜看着那两张工业券，心里暖烘烘的。这缝纫机是她念叨了半年的物件，上次去县城进货，看见供销社柜台里摆着台蝴蝶牌的，样式新颖，踩起来又快又稳，就是工业券紧俏，一直没凑够。没想到林薇记在了心上。
“太好了！”温乐瑜拍了拍手，“等机器来了，我就画新样子，做些带春播图案的布娃娃，准能受欢迎！”
正说着，顾母挎着个竹篮走进来，里面装着刚蒸的榆钱窝窝，热气腾腾的：“我听野子说换到工业券了，特意给你们送点吃的垫垫肚子。”她拿起个窝窝塞给温乐瑜，“乐瑜啊，你跟林薇这主意好，女人家手里有活计，腰杆才能挺得直。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没手艺，被你奶奶拿捏了半辈子。”
温乐瑜咬了口窝窝，清甜的榆钱味在舌尖散开。她想起书里写的“恶毒婆婆”，原本以为顾母会像书中那样刻薄，没想到相处下来，才发现她只是嘴硬心软，打心底里盼着她们能活出样子来。
“对了，”顾母像是想起什么，“刚才温家的马车往这边来了，估计是温明珠那丫头，说是要来看你。我看你就别见了，省得添堵。”
温明珠？温乐瑜愣了一下。书里的真千金，自从上次结婚宴上被她们的布娃娃订单抢了风头，就总爱来找茬，无非是炫耀她供销社主任儿媳的身份，顺便嘲讽温乐瑜这个“假千金”还在乡下刨土。
“见就见呗。”林薇往嘴里塞了个窝窝，含糊不清地说，“正好让她看看咱的新缝纫机，气死她！”
陆野也帮腔：“就是！我媳妇儿现在是互助社的带头人，乐瑜姐的布娃娃都卖到省城了，比她那整天在家搓麻将的强百倍！”
陆峥没说话，只是默默往温乐瑜手里塞了个温热的煮鸡蛋，眼神里的护短藏都藏不住：“不想见就回屋，我去应付。”
温乐瑜剥开鸡蛋壳，看着蛋白上印着的细碎花纹——是陆峥用草木灰做的模子，说这样煮出来的鸡蛋好看又好吃。她摇摇头：“没事，见见吧，省得她总以为我还像以前那样好欺负。”
没过多久，温明珠就踩着双小皮鞋走进了院子，穿着身时髦的碎花连衣裙，手里拎着个果篮，看见温乐瑜就扬起下巴：“哟，妹妹还在种地呢？我还以为你跟着陆峥哥，早就进城享福了。”
温乐瑜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种地挺好的，自己种的菜吃着香。不像某些人，吃着供销社的商品粮，却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
温明珠的脸“唰”地红了，强撑着笑道：“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嘛。对了，我家那口子说，供销社最近进了批上海产的雪花膏，要不要我帮你带一盒？看你这脸，都晒黑了。”
“不用了。”温乐瑜淡淡道，“我用林薇做的玫瑰膏，比雪花膏滋润，还省钱。”
林薇立刻从屋里拿出个小瓷瓶，打开盖子，一股清甜的花香飘出来：“这是用后院种的玫瑰做的，互助社的姐妹们都用这个，比城里买的实惠多了。”她故意往温明珠面前递了递，“要不要给你留点？反正你也用惯了好东西，尝尝咱乡下的手艺？”
温明珠看着那粗陶小瓶，又看了看菜畦里生机勃勃的番茄苗，还有院墙上挂着的、绣得活灵活现的布娃娃样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原本是来炫耀的，没想到反被衬得像个只会依附男人的菟丝花。
“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温明珠拎着果篮，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院子。
看着她狼狈的背影，林薇笑得直不起腰：“你看她那怂样！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
陆野也拍着大腿笑：“我就说我媳妇儿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气跑了！我媳妇儿力大如牛，脑子还灵光，简直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好媳妇！”
顾母站在门口，看着打闹的年轻人，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好了好了，别笑了，快干活吧。下午队里要分化肥，我去帮你们多领点，争取今年的番茄能多收两筐。”
温乐瑜蹲回菜畦边，看着阳光下舒展叶片的番茄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穿书过来这场乌龙错嫁，曾让她惶恐不安，可现在她明白了，命运给的每一份“意外”，或许都藏着惊喜——胆小的她找到了能依靠的港湾，张扬的林薇遇上了懂她的知己，她们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长，活成了连自己都羡慕的样子。
“在想啥？”陆峥走过来，手里拿着把小锄头，小心翼翼地给番茄苗培土。
温乐瑜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里，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突然笑了：“在想，今年的番茄肯定特别甜。”
陆峥也笑了，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一颤：“嗯，有你种的，肯定甜。”
远处的田埂上，社员们扛着锄头下地的歌声随风飘来，混着院子里林薇和陆野的笑闹声，像一首充满生机的春之歌。温乐瑜低头继续种苗，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日子了——有爱的人在身边，有想做的事在眼前，连春风里都裹着甜丝丝的盼头。
这场始于错嫁的惊喜，还在继续书写着温暖的篇章，就像这刚种下的番茄苗，在八零年代的阳光下，卯足了劲地生长，终将结出满枝的红果，甜得让人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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