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睦镇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焦糊味。胜利的喜悦如同潮水般退去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家园和人们心中深深的疲惫与悲痛。陆承宇站在北门城头，俯瞰着脚下正在缓慢恢复生机的镇子，心中五味杂陈。他的伤好了大半，但肩胛骨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生死搏杀的惨烈。
“陆当家，各队的清点结果已经汇总上来了。”李虎拿着一份厚厚的名册，脸色沉重地走上城头。他的脸上带着新添的疤痕，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坚毅。
陆承宇接过名册，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页，心中一阵沉重。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
名册的第一部分是联盟队员的伤亡统计。灵睦镇联盟，这个由他一手创立、凝聚了无数心血的组织，在这场保卫战中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常备队员，战前三千二百人，战后剩余一千零五十六人，阵亡一千八百一十二人，失踪三百三十二人，重伤二百零一人。”李虎在一旁低声念道，声音沙哑，“民兵团，战前一万五千人，战后剩余八千七百九十三人，阵亡四千五百六十八人，失踪一千二百零五人，重伤五百三十二人。”
陆承宇的手微微颤抖着。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张鲜活的面孔，一段曾经的记忆。一千八百一十二名常备队员，四千五百六十八名民兵团成员……六千多人，永远地倒在了灵睦镇的城墙下。他们中有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有刚加入不久的年轻人，还有那些为了守护家园挺身而出的普通百姓。
“失踪的……还在找吗？”陆承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一直在找。”李虎点了点头，“我们组织了十几支搜索队，在灵睦镇周边和战场附近搜寻，但大部分失踪的人，恐怕……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很多人可能是被埋在了废墟下，或者……或者被溃逃的镇北军掳走了。”
陆承宇沉默了。他知道李虎说的是实话。失踪，在很多时候，只是死亡的另一种说法。他合上名册，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李二狗憨厚的笑容和老秦沉稳的眼神。他们的名字，已经被刻在了广场中央那座刚刚奠基的纪念碑上。
“百姓的伤亡情况呢？”陆承宇睁开眼睛，强压下心中的悲痛，问道。
李虎的脸色更加沉重了：“灵睦镇和临江镇的百姓，伤亡也非常惨重。灵睦镇原有居民四万三千人，战后统计，死亡和失踪共计一万一千二百余人，受伤五千余人。临江镇因为被镇北军攻破过，情况更糟，居民死亡和失踪超过一万五千人，整个镇子几乎被毁掉了一半。”
“一万一千二百……一万五千……”陆承宇喃喃自语，心中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如果不是他坚持抵抗，如果他早点……不，没有如果。他知道，退让只会换来更悲惨的结局。但看着这么多无辜的百姓失去生命和家园，他的心依旧像被刀割一样疼。
“物资清点得怎么样了？”陆承宇转移了话题，他怕自己再沉浸在悲痛中，会失去继续支撑下去的力量。
“物资方面，情况比预想的要好一些，但依旧非常严峻。”李虎拿出另一份清单，“粮食方面，我们在战场和镇北军遗弃的营地里找到了大约十万斤粮食，加上我们之前储备的剩余部分，总共还有十五万斤左右。按照现在的人口计算，省吃俭用的话，大概能支撑两个月。”
“两个月……”陆承宇皱了皱眉，“两个月之后呢？我们不能坐吃山空。”
“我们已经组织人手，开始抢种一些生长周期短的庄稼，比如土豆、红薯和一些蔬菜。”李虎道，“另外，我们也派人去周边的山林里打猎和采集野果，希望能补充一些食物。”
陆承宇点了点头，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办法。“武器和弹药呢？”
“武器损失惨重。”李虎的语气更加无奈，“我们的常备队员原本每人都有一把长刀或长矛，现在能正常使用的不足五百把。弓箭只剩下不到一千张，箭矢更是寥寥无几。至于天雷，王小二师傅说，剩下的材料只够再做十几枚了，而且火药的来源依旧是个大问题。”
没有足够的武器，一旦镇北军卷土重来，或者遇到其他的威胁，灵睦镇将毫无还手之力。陆承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城墙的损坏情况？”
“南门城墙塌了大约三丈长的缺口，北门和西门也有多处破损，城垛更是被投石机砸得七零八落。”李虎道，“我们已经组织了民夫开始修补，但缺少足够的石材和木材，进度很慢。”
陆承宇深吸一口气，将清单递给李虎：“辛苦了，李虎。伤亡的弟兄们和百姓的后事，一定要妥善处理，不能让他们寒心。物资方面，要严格管控，实行定量分配，优先保障伤员和老人孩子的需求。城墙的修补也要加快进度，不能有丝毫松懈。”
“是！陆当家，我明白！”李虎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陆承宇独自站在城头，望着远方的天空。战争暂时结束了，但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六千多条生命的代价，换来了短暂的和平，但灵睦镇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虚弱不堪，随时都可能再次倒下。
就在这时，林晚秋走了过来。她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眼下有着浓重的黑眼圈，但眼神却依旧坚定。这些天，她几乎没有合过眼，一直在救治伤员，处理瘟疫的预防工作。
“伤员的情况怎么样了？”陆承宇问道。
“情况不太乐观。”林晚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们的药品已经基本耗尽，很多重伤员因为得不到有效的治疗，伤口开始感染化脓，每天都有人死去。我已经让人们用煮沸的烈酒和草药水清洗伤口，但效果有限。更麻烦的是，战场附近的尸体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容易引发瘟疫，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陆承宇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伤亡、粮食、武器、城墙……现在又加上了伤员和瘟疫的威胁。一个个难题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尸体的处理……有什么办法吗？”陆承宇问道。
“我们已经组织了大量的人力，在城外挖了几个巨大的深坑，将尸体集中掩埋。”林晚秋道，“但尸体数量太多，而且天气越来越热，掩埋工作必须尽快完成。我们还需要大量的石灰，用来消毒，防止瘟疫传播，但我们的石灰储备也不多了。”
又是一个难题。陆承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到一阵无力。他看着林晚秋疲惫的脸庞，心中一阵愧疚：“林大夫，辛苦你了。这些天，你太累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林晚秋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现在这种情况，我怎么能休息得下？还有那么多伤员等着我去救治，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陆当家，你也一样，你肩上的担子更重。”
陆承宇握住林晚秋的手，她的手很凉，而且布满了薄茧。“谢谢你，林大夫。有你在，真好。”
林晚秋的脸颊微微一红，轻轻抽回了手：“我们是战友，不是吗？我们一起努力，一定会度过这个难关的。”
就在这时，王小二和狗剩也走上了城头。王小二手里拿着一个工具箱，脸上满是烟灰，看起来比李虎还要疲惫。狗剩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把刚刚修好的短刀，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陆当家，林大夫。”王小二喘着气说道，“武器作坊那边，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把所有能找到的铁器都收集起来，重新熔炼，打造了一些简单的刀矛，但数量有限，而且质量也不如以前。至于天雷，剩下的材料真的不多了，我已经让工匠们尽量节省着用，但最多也就能再做十五枚。火药的问题还是没解决，没有硝石和硫磺，我们根本造不出新的火药。”
“我知道了。”陆承宇点了点头，“辛苦你了，王小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火药的事情，我们再想办法，也许可以派人去周边的城镇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
“周边的城镇？”王小二皱了皱眉，“镇北军虽然撤退了，但他们在周边的一些据点还没有被清除，而且路途遥远，路上很不安全。派出去的人，恐怕很难活着回来。”
陆承宇沉默了。他知道王小二说的是实话。现在的灵睦镇，就像一座孤岛，被危险和不确定性包围着。
狗剩看着陆承宇沉重的表情，小声道：“陆当家，我……我可以去试试。我年纪小，目标不大，也许能混过去。”
陆承宇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行！太危险了！你还太小，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可是，陆当家，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死啊！”狗剩急道，“我不怕危险！我想为灵睦镇做点什么！我想为我娘报仇，我想找到我爹和我哥！”
看着狗剩眼中那坚定的眼神，陆承宇心中一震。这个少年，在经历了战争的残酷和失去亲人的痛苦后，成长得太快了。他拍了拍狗剩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很勇敢，也很想为灵睦镇出力。但寻找火药材料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我们需要从长计议。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跟着王小二师傅好好学习手艺，将来成为灵睦镇的栋梁之才，那才是对灵睦镇最大的帮助。”
狗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眼神中依旧带着一丝不甘。
就在这时，一名侦查队员匆匆跑上城头，神色慌张地报告：“陆当家！不好了！我们在灵睦镇以西二十里地的山林里，发现了一支大约五百人的队伍，他们装备精良，正在朝着灵睦镇的方向移动！”
陆承宇的脸色瞬间变了：“五百人？装备精良？是镇北军的残部吗？”
“不确定。”侦查队员摇了摇头，“他们的服装很杂，不像是正规的镇北军，但武器都很锋利，看起来很有战斗力。我们不敢靠得太近，所以没能看清楚他们的旗帜和标识。”
不是镇北军的残部？那会是谁？陆承宇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警惕。在这个动荡的时期，任何不明身份的武装力量，都可能是新的威胁。
“李虎！”陆承宇大声喊道。
“到！”李虎立刻从城下跑了上来。
“你立刻带领五百名常备队员，前往城西二十里地的山林边缘进行警戒，密切监视这支队伍的动向，不要轻易与他们发生冲突。”陆承宇下令道，“如果他们有进攻的意图，立刻回报！”
“是！”李虎领命，立刻转身召集人手。
陆承宇看着李虎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不安。灵睦镇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战争了。他希望这支队伍只是路过的商队或者流民，而不是新的敌人。
“陆当家，我们要不要也做好战斗准备？”王小二担忧地问道。
“嗯。”陆承宇点了点头，“王小二，你立刻将剩下的天雷布置在城门和城墙的关键位置。林大夫，你组织医疗队，做好救治伤员的准备。狗剩，你跟着王小二师傅，帮忙搬运天雷和武器。”
“是！”众人齐声应道，各自忙碌去了。
陆承宇独自站在城头，目光投向西方。他不知道，这支神秘的队伍，将会给疲惫不堪的灵睦镇带来什么。是新的危机，还是……一丝转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城西方向没有传来任何消息。陆承宇的心情越来越沉重，每一分钟的等待，都像是一种煎熬。
大约一个时辰后，一名侦查队员骑着快马，疾驰回城，大声喊道：“陆当家！李虎队长有消息传来！那支队伍……那支队伍是黑风岭的山贼！他们说……他们说要和我们谈判！”
“黑风岭的山贼？”陆承宇愣了一下，随即皱紧了眉头，“谈判？他们想谈什么？”
“他们说，他们知道我们现在物资匮乏，他们可以给我们提供粮食和药品，但条件是……让我们承认他们对灵睦镇周边山林的控制权，并且每年向他们缴纳贡品！”侦查队员汇报道。
陆承宇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这群山贼，竟然趁火打劫！在灵睦镇最困难的时候，不仅不伸出援手，反而想落井下石，夺取灵睦镇的控制权！
“狂妄！”陆承宇怒喝一声，“告诉李虎，让他们立刻滚！否则，我们就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将他们全部消灭！”
“是！”侦查队员立刻转身离去。
林晚秋担忧地说道：“陆当家，现在我们的力量很虚弱，不宜再树强敌。黑风岭的山贼据说有数千人之多，而且个个凶悍，如果真的打起来，我们恐怕很难占到便宜。不如……不如先和他们虚与委蛇，拖延一些时间，等我们恢复了一些元气，再做打算？”
陆承宇沉默了。林晚秋说的是实话。现在的灵睦镇，确实经不起再一次的大规模战斗。但向山贼低头，缴纳贡品，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这不仅是对那些牺牲兄弟们的侮辱，更是对灵睦镇所有人的侮辱！
“不行！”陆承宇断然拒绝，“我们可以战死，但绝不可以屈服！如果我们向山贼低头，那我们之前的抵抗，那些兄弟们的牺牲，就都白费了！”
就在这时，李虎派人传来消息，说黑风岭的山贼首领亲自来了，就在城西十里地的一处空地上，要求陆承宇亲自过去谈判。
“好！我去！”陆承宇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倒要看看，这个山贼首领到底长什么样，有多大的胆子！”
“陆当家，不可！太危险了！”林晚秋连忙拉住他，“山贼狡猾多疑，他们很可能会设下埋伏！”
“我知道。”陆承宇笑了笑，“但我必须去。如果我不去，他们会认为我们害怕了，以后会更加得寸进尺。放心吧，我会带着足够的人手，不会有事的。”
他挣脱林晚秋的手，大声道：“备马！召集一百名精锐队员，跟我去会会这个山贼首领！”
很快，陆承宇就带着一百名精锐队员，骑着马，朝着城西十里地的空地而去。
空地上，一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正带着几十名山贼，站在那里等待着。壮汉腰间挎着一把巨大的开山刀，眼神凶狠，身上散发着一股匪气。
陆承宇勒住马，冷冷地看着壮汉：“你就是黑风岭的首领？”
壮汉上下打量了陆承宇一番，看到他身上的盔甲还沾着血迹，脸色苍白，显然是刚经历过大战，心中不由得轻视了几分。他狞笑一声：“不错，我就是黑风岭的王，别人都叫我黑虎！你就是灵睦镇的陆承宇？”
“正是。”陆承宇的语气冰冷，“你派人来，说要和我谈判，谈什么？”
“谈什么？”黑虎哈哈大笑起来，“陆承宇，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灵睦镇刚打完仗，死伤惨重，粮草断绝，现在就像一只受伤的老虎，根本没有力气再战斗了。我黑风岭有的是粮食和药品，只要你们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立刻给你们送来。”
“什么条件？”陆承宇问道，眼神依旧冰冷。
“很简单。”黑虎收起笑容，语气变得嚣张起来，“第一，承认黑风岭对灵睦镇周边五十里山林的控制权，以后你们的人不许进入山林打猎、砍柴、采药。第二，每年向黑风岭缴纳贡品，粮食十万斤，布匹五千匹，白银一万两。第三，灵睦镇的联盟，必须接受我的管辖，听从我的命令！”
“放肆！”陆承宇身后的一名队员怒喝一声，就要冲上去，却被陆承宇拦住了。
陆承宇看着黑虎，眼中充满了嘲讽：“黑虎，你觉得我陆承宇是那种会向山贼低头的人吗？你觉得灵睦镇的百姓，会愿意做你的奴隶吗？”
“不愿意？”黑虎狞笑一声，“那你们就等着饿死、病死吧！我知道你们现在连武器都快没有了，根本不是我黑风岭的对手！识相的，就乖乖答应我的条件，否则，我一声令下，我的兄弟们就会冲上去，将灵睦镇洗劫一空！到时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陆承宇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知道，和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他缓缓地拔出腰间的长刀，指向黑虎：“黑虎，我给你一个机会，立刻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否则，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黑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陆承宇，你是不是疯了？就凭你和你身后这一百个残兵败将，也想和我斗？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他身后的山贼们也纷纷嘲笑起来，手中的刀枪挥舞着，显得十分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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