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的光还在闪，我没有移开视线。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停住。那道光太弱，像风里的一粒火星，随时会灭。但它是自己亮的，不是被谁设定好的程序。这一点很重要。
我转身走出控制室，走廊灯光比平时暗半度。艾莉丝站在尽头等我，手里提着一个金属箱，表面没有标识。她没说话，只是点头，跟上我的脚步。
我们去了东区地下三层。那里原本是物资储备库，现在改成了文明博物馆。这是我提的方案，在庆典之后。人们需要记住发生了什么，不是通过系统推送的片段，而是实物，手写的东西，废墟里捡回来的零件。这些东西能让人感觉到真实。
展馆已经布置好。展台用回收合金搭建，照明是低耗能灯带，墙上挂着从旧城档案馆抢出来的照片。第一件展品是一本城市规划手册，封皮磨损，页角卷起。那是我三年前写的，记录了最初庇护所的建设流程。
艾莉丝把箱子放在中央平台，打开。里面是一组晶体探针，形状不规则，边缘泛着哑光。她取出一根，轻轻插进地面。探针自动展开，形成一圈微弱的蓝光，覆盖整个展厅。
“开始扫描。”她说。
我没有动，看着那些展品。突然，手册的纸张颜色变了，从黄褐转为灰白，像是被时间倒流冲刷了一遍。接着，其中一页浮现出一栋建筑的轮廓——我没画过的东西，线条陌生，结构复杂，不属于任何已知风格。
旁边一块电子屏也在变化。上面播放的是末日第七天的监控录像，画面里有人在街道奔跑。可现在，那个人的动作慢了下来，回头看了摄像头一眼，然后抬起手，写下两个字：别信。
我不是在看回放。这是新增的内容。
“所有文物都被动了。”我说。
艾莉丝盯着探针反馈的数据流。“不是篡改。是它们本来就有另一层信息，一直藏着。现在被触发了。”
她调出一段波形图。每件展品内部都有一段高频信号，规律排列，像编码。信号源头不在本地，也不在当前时间线上。
“跨纪元数据烙印。”她说，“灰点早就在这儿埋了标记。只要有人试图整理历史，这些烙印就会激活，把我们的记忆变成他们的档案。”
我走到另一侧，伸手碰了碰一面玻璃柜。里面放着一块石英芯片，刻着老周亲手写下的继承法铭文。芯片表面出现细小裂纹，裂纹中渗出淡金色的光丝，缓缓爬向柜子边缘。
“他们不是想毁掉我们。”我说，“他们是想定义我们。”
艾莉丝点头。“失败文明样本，热寂前崩溃，观察级评定……这些不是预测，是判决。他们要让我们相信，结局早已注定。”
我闭眼，启动零域。
设计图在脑中展开：一个时间线还原框架，分三层结构。第一层锁定当前展品的物理状态，第二层剥离外部信息干扰，第三层重建原始数据流。我要把这些东西变回它们本来的样子。
图纸投射出去，实体构造开始生成。金属支架从地面升起，环绕每一件展品，形成隔离区。空气中出现细微震动，像是有看不见的线在拉紧。
就在第三层逻辑闭环即将完成时，展厅的灯全部熄灭。
再亮起时，颜色变了。冷蓝色，像是手术室的光。墙体表面褪去原有涂层，浮现出金属网格。展台自动重组，抬高，旋转，变成一排排陈列架。玻璃柜上的文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半透明标签，悬浮在空中。
【样本编号：h-292】
【文明等级：观察级】
【结局预测：热寂前崩溃】
【归档单位：灰点·文明评估部】
我站的位置变成了主展区中心。脚下地板刻出圆形标识，写着：“典型抗争模式研究案例”。
原来这里从来就不是我们的博物馆。它只是一个接口，等着被唤醒。
艾莉丝迅速收回探针，重新组装设备。她按下某个节点，空气中弹出一层透明屏障，将我们围在中间。
“认知防火墙。”她说，“只能撑一段时间。”
我回头看了一眼入口。两个技术员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们的眼睛睁着，但瞳孔失去了焦距。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他们的呼吸很浅，像是被人抽走了什么。
“记忆被吸走了。”我说。
“不是抽取。”艾莉丝的声音低了些，“是转化。他们的经历正在变成展览说明的一部分。”
我看向最近的一块标签，上面多了一行小字：“个体心理韧性测试记录，来源于第3号观察员访谈实录”。那个编号，对应的是其中一个技术员的名字。
我立刻切断零域输出。不能再用了。这个系统在利用我的能力反向校准时间线，让灰点的定义变得更稳固。
“关闭所有接入端口。”我说，“远程切断展馆和主数据库的连接。禁止任何人进入。”
艾莉丝操作了几下，点头。“已经断开。但内部循环还在运行。这个空间已经独立了。”
我走到中央，那里多了一块石碑。黑色，光滑，上面没有任何字。它不是我建的，也不是展馆原有的东西。它是随着空间转变自动生成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再次进入零域，但这次不建结构，不设框架。我只是把一段信息注入石碑内部。不是文字，不是图像，是一种意志。
“此地不属于任何预设结局。”
“人类的历史，由活着的人继续书写。”
石碑震动了一下。表面出现裂纹，裂纹中透出光。标签开始闪烁，有些直接消失。吸收记忆的过程停了下来。
两个技术员的身体晃了晃，慢慢恢复意识。他们跪在地上，喘气，一只手撑着地板，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脸，像是在确认自己是谁。
展厅的灯光还在闪，墙体没有变回原样，展台也没降下来。但它不再是那种审判式的布局。那种俯视感消失了。
艾莉丝站在我身边，低声说：“他们不止想看我们失败，还想让我们相信失败是注定的。”
我没有回答。
我看着石碑。光从裂缝里透出来，照在地面上。那不是完整的胜利，只是一个抵抗的痕迹。
她把手放在设备上，准备启动下一轮共鸣。
我抬起手，拦住她。
“等等。”
我盯着石碑底部。那里多了一行字，很小，几乎看不见。
是新的标签。
写着：“抵抗行为已记录。”
“主体意识活跃度：上升。”
“威胁等级重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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