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仪屏幕上的数据跳得不对劲。
我盯着那串波动看了几秒，手指悬在关机键上没按下去。刚才还在正常运行的终端，现在自己弹出了三十七份生命体征异常报告，全是低氧、心率失稳、神经衰竭的组合症状。可这些名字对应的人员，一个小时前才做完例行检查，全部达标。
系统不该有这种错误。
我把连接线拔了，切换到离线模式。屏幕闪了一下，那些报告没消失，反而自动重组成了新的排布方式——按基因序列分类，最前面标着“适配度不足”，后面跟着清一色的红色叉号。
这不是故障。
是引导。
我立刻打开加密信道，把信号发给小雨和张虎。世界树的链接通道刚接通，那边就传来断续的杂音。小雨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根系……有东西在爬。”
她没说清楚是什么，但我知道她在痛。每次世界树受创，她的反应都比仪器还准。
张虎的数据流接入时已经不稳定。他的语音模块发出第一句话就是战术建议：“封锁主控区，切断所有对外输出端口。”语调平得不像他，更像是某种预设程序在播报。
我没有执行。
因为三秒后，他自己补了一句：“别信我说的话。我的分析模块可能已经被污染。”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大厅的灯光暗了一瞬。医疗仪贴在地上，发出轻微震动，像在回应某个频率。我把它翻过来，背面接口处泛起一层薄光，不是我们系统的颜色。
灰点进来了。
而且它没有攻击硬件，它在改规则。用我们的工具，发布它的指令。
小雨那边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地。我听到她喘气，短促而急。她强行撑住了精神链接，告诉我世界树的东侧分支开始变色，叶片从边缘往里发黑，掉落的碎屑接触地面时会短暂扭曲空间。
这不是物理腐烂，是数据层面的侵蚀。
张虎尝试调出防御协议，但在启动深度扫描的刹那，他的影像突然卡住。再出现时，他说的是另一段话：“情感变量超出容许阈值，建议启动区域熔断机制，隔离高风险个体。”
我知道那是假的。
真正的张虎不会这么说。
我冲着通讯器喊：“你还记得你最后一次做人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他停了很久。
然后那段录音响了起来，声音有点旧，像是从很早以前的记录里扒出来的：“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也站在人这边。”
这句话一出来，他身上的数据流猛地抖了一下，像是挣开了什么东西。他抢回控制权的时间不到五秒，只够留下一句：“它们在找入口，别让任何决策看起来像‘最优解’。”
之后他的影像就开始断帧，有时完整，有时只剩半边轮廓。
小雨在这时候完成了她的动作。她砍掉了一截已经开始变黑的枝干，直接点燃。火焰不是红色，是银白色的，烧起来没有声音，但周围的空气明显变得清晰了些。
她说这是净火之种，能挡住一段时间。
我立刻把医疗仪贴地放好，开启逆向频率释放。这是之前提取过的抵抗波形，专门针对那种试图统一意志的诱导信号。音频一出，大厅里的压力感减轻了一点。
张虎用最后稳定的几秒，把自己一段未加密的记忆投了出来，作为诱饵。画面里是他还没转化成数据体前的样子，站在医院走廊，手里拿着一张死亡通知书，对面是个哭到说不出话的女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通知书折起来，放进她手里，然后转身走了。
那是他做医生的最后一天。
这个记忆片段刚扩散出去，空气就开始凝结。
一个影子从四面八方聚拢起来，站在大厅中央。它很高，身形接近林川，但脸看不清。它开口说话时，用的是林川的声音，混合着无数个时间线里的语气——冷静的、冷酷的、疲惫的、暴怒的。
它说：“牺牲少数，才能拯救多数。你们的坚持，只是拖延结局。”
小雨立刻催动孢子环，把那个影子围住。银白火焰沿着孢子轨迹蔓延，形成一个封闭圈。张虎在同一时间引爆了自己残留的一段废弃数据，那是他早期备份中被标记为“无用”的部分，包括犹豫、后悔、对家人的思念。
爆炸不伤人，但它打乱了那个影子的能量结构。
我抓住时机，把医疗仪的输出功率提到最高。逆向频率直接撞进影子核心，像一把钝刀插进去，慢慢搅动。
影子开始分裂。
它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重复一句话：“理性必须主导秩序”“情感是系统漏洞”“控制才是保护”。
小雨咬牙撑住。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几乎要和世界树的光影融为一体。但她没松手，一直维持着净火的流动。
张虎的数据形态已经快散了。他现在的样子是一闪一闪的，像老式投影仪接触不良。但他还在传信息，不是通过语音，是直接往我的终端里塞代码块。那是他最后保留的自主判断逻辑，没被污染的部分。
三股力量在零域边缘碰上了。
没有巨响，也没有强光。那个影子只是慢慢地碎开，变成一堆漂浮的光点，像灰尘一样被气流带走了。
大厅安静下来。
灯光还是忽明忽暗，系统提示音每隔十几秒就会响一次：“核心协议待更新”。我没理它。
我蹲下把医疗仪拆开，取出主芯片泡进特制溶液里。这是物理隔离，不能再让它联网。我又拿笔把刚才所有的异常参数记下来，写得很慢，一笔一划不能错。这些东西得留给林川看。
小雨靠在世界树主干旁边，闭着眼。她的手还搭在树皮上，指尖微微发亮，正在把最后一丝能量送回去。她说她还能撑，至少等到他回来。
我没问她能撑多久。
张虎把自己连上了备用主机，设了个三级警报程序。只要检测到同类信号波动，就会自动触发封锁。做完这些，他的影像晃了两下，然后彻底静止了。不是关闭，是休眠。屏幕上只剩下一行小字：“状态：待唤醒。”
我坐在原位没动。
窗外星河照常流转，看不出刚才发生过什么。主控大厅里只有设备的微鸣，还有溶液里芯片缓慢溶解的声音。
苏晴的手落在桌沿，指节有些发白。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医疗仪的外壳还沾着一点溶液，正顺着边缘往下滴。
第一滴落在地板上时，发出了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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