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午时，坤宁宫内的光线明亮而柔和。
新任皇后苏晚棠刚处理完几桩简单的宫务回禀，正欲歇息片刻，便听得殿外宫人通传，翊坤宫庄妃娘娘求见。
“快请。”苏晚棠端正了坐姿。
只见庄妃蔡文和款步而入，身后跟着她的大宫女飞燕和葵司，两人手中各自捧着一摞厚薄不一、装订整齐的册子，累起来几乎要没过她们的视线。
庄妃今日穿着一身浅碧色缎绣玉兰缠枝纹的常服，发髻简约，只簪一支素雅的青玉步摇，通身上下透着一种卸下重担后的松弛与从容。
她脸上带着浅淡而真实的微笑，那是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松。
她行至御座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庄妃姐姐不必多礼，快请坐。”苏晚棠态度亲和，示意她在下首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又吩咐白芷，“去沏一壶朕……本宫前几日得的太平猴魁来，再用那套雨过天青的瓷盏。”
庄妃依言落座，姿态依旧优雅，却少了几分往日协理六宫时那种无形的紧绷感。她目光扫过飞燕和葵司捧着的册子，温声道：“娘娘，这是近半年来，六宫各项事务的详细账册与记录，包括各宫份例开支、人员调度、赏罚记录、工程修缮等，均已分类整理、核对清楚。今日，臣妾特来将它们正式移交予娘娘。”
苏晚棠示意茯苓上前接过账册，那一摞摞册子被轻轻放在她身侧的炕几上，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特有的气息。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却工整清晰的簪花小楷，条目分明，数额准确，连每笔开支的缘由都备注得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系统界面悄然浮现一行评估：
「账册管理评估：条目清晰，分类科学，数据准确，核算严谨。管理者（庄妃蔡文和）具备优秀的组织协调能力与高度的责任心。评级：优等。」
白芷奉上香茗，庄妃接过轻轻揭开杯盖，一股清雅高长的茶香便弥漫开来。
她低头抿了一口，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仿佛也将积压已久的疲惫冲刷去了些许。
她放下茶盏，轻轻吁出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她抬眼看向苏晚棠，语气坦诚得近乎感慨：
“不瞒娘娘说，如今将这担子彻底交到您手上，臣妾这心里，才算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微微摇头，唇角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代理这六宫事宜，看着是掌了权，风光无限，可其中的艰辛繁琐，真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每日里要对数不清的账目，调度各司其职的人手，要听各宫主子们或明或暗的抱怨、请托，要平衡各方关系，处理层出不穷的琐事纠纷……桩桩件件，都需耗费心神，不敢有丝毫懈怠。不瞒您说，就这半年，臣妾自觉鬓角都悄悄冒出了几根白发，怕是再也藏不住了。”
苏晚棠看着她脸上那份毫不作伪的疲惫与释然，心中亦是感慨。
她合上手中的账册，真诚地说道：“庄妃姐姐确实辛苦了。这些年，多亏有姐姐在，六宫方能井井有条，平稳过渡。这份功劳与辛劳，本宫与陛下都记在心里。”她语气温和，“日后姐姐若有闲暇，常来坤宁宫坐坐，陪本宫说说话。本宫近日新琢磨了一款安神茶方，用了合欢花、萱草叶，佐以少许冰糖，最是宁心静气，晚些让白芷包一些给姐姐带回去尝尝。”
庄妃闻言，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更真切了些：“娘娘您太客气了。能为您分忧，是臣妾的本分。如今卸下这千斤重担，臣妾只觉得浑身筋骨都松快了许多，终于能喘口匀乎气了。”她眼中流露出对未来的憧憬，“不瞒娘娘，臣妾在翊坤宫的后院，也偷偷辟了一小块地方，学着娘娘的样子，种了些常用的薄荷、紫苏、金银花之类的草药，平日里看着它们生长，心情便觉得舒畅。日后啊，臣妾就打算做个真正的‘闲人’，专心打理我那方小药圃，读读闲书，品品香茗，岂不比终日埋首账册、周旋人事要美哉逍遥？”
两人正说着体己话，殿外又是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环佩撞击声，不用通传也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下一刻，丽妃楚明玉那身标志性的红色劲装就出现在殿门口，她嗓门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庄妃！我可找着你了！听说你今儿个来交账册？完事了吧？走走走，别在这儿干坐着了，陪本宫去练武场过两招！活动活动筋骨！”
庄妃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弄得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身子都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哎哟，我的丽妃娘娘，您就饶了我吧！我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闲人’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您让我去练武场？那不是让我去出丑吗？您还是去找那些侍卫统领们切磋吧，我可不下这‘浑水’。”
苏晚棠也忍不住笑了，出面打圆场道：“丽妃，庄妃姐姐刚交接完宫务，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你就别缠着她了。让她清静清静吧。”
丽妃见皇后发话，又看看庄妃那一脸“敬谢不敏”的表情，只好撇了撇嘴，有些扫兴地道：“行吧行吧，你们一个两个都文绉绉的。那本宫去找安嫔，让她教本宫念念佛，静静心总行了吧？”说着，也不等回应，又像一阵风似的转身走了。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庄妃摇头失笑，对苏晚棠道：“丽妃这性子，真是十年如一日。”她起身，准备告辞，但在离开前，她脚步微顿，稍稍压低了声音，神色也认真了几分，对苏晚棠低语道：“娘娘，有件事，臣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提醒您一声。咸福宫那位……惠嫔妹妹，近些时日，似乎格外安静，但据臣妾所知，她宫里的宫女荷花，前两日悄悄去了一趟内务府，打听的不是份例用度，反而是……一些药材采买和管事太监调动的消息。动作虽小，却有些蹊跷，您如今执掌凤印，还需多留神才是。”
苏晚棠闻言，目光微凝，随即点了点头，语气平稳：“多谢庄妃姐姐提醒，此事本宫晓得了，会留意的。”
庄妃见她心中有数，便也放下心来，脸上重新露出温婉的笑容，屈膝行了一礼：“如此，臣妾便告退了。娘娘初掌宫务，若有任何不明之处，或需臣妾从旁协助的，尽管吩咐。如今您是皇后，是这六宫名正言顺的主人，有您在，是六宫之福，臣妾也才能真正安心享清闲。”
说罢，她再次行礼，便带着飞燕和葵司，步履轻盈地离开了坤宁宫，那背影竟真有了几分闲云野鹤般的洒脱。
苏晚棠独自坐在殿内，目光落在那厚厚一摞账册上，随手又翻开一页，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这掌管六宫的权柄，握在手中，才知道分量有多重。
比起研究那些药性药理、搭配药膳方子，这宫务人事、银钱账目，实在是复杂繁琐了不知多少倍。
幸而，有庄妃这样能干又尽责的人，打下了如此良好的基础。
她抚摸着账册光滑的封面，心中暗忖：这“懒后”之路，看来也并非真能全然偷懒，至少，得先把这摊子事理顺了才行。
而庄妃临走前的那句提醒，也像一粒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惠嫔……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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