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将天边的云霞染成瑰丽的橘红色,亦将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沉静的光晕。沈清徽独立于院中,身形依旧纤细,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历经风雨后,悄然扎下深根的翠竹。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已然焕然一新的小小天地。
曾经漏风渗雨的茅草屋顶,已被陈砺用新割的茅草与泥土仔细加固过,再无畏风雨侵袭。墙壁的裂缝被填补抹平,窗棂上糊上了虽粗糙却透光的桑皮纸,挡住了夜间的寒凉。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院门,如今开关顺滑,门闩牢固,象征着不容侵犯的界限。
院子一角,新搭建的简易仓房取代了原先堆放杂物的角落。里面整齐地码放着饱满的粮袋——精米、白面,以及足够度过青黄不接时日的杂粮。旁边,是几口密封良好的陶缸,里面存放着珍贵的油脂和粗盐。这些都是那“改善金”换来的实实在在的保障,是生存的底气。
而仓房另一侧,则堆叠着更多的、用粗纸妥善包裹的“山野清茶”,以及那几个装着“云雾翠影”的素色陶罐。它们安静地矗立在那里,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活力与希望,是财富的源泉,亦是未来博弈的筹码。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生存的挣扎与苦涩,而是淡淡的粮香、隐约的茶韵,以及一种名为“秩序”与“积累”的安定气息。
陈砺沉默地侍立在她身后不远处,如同山岳般可靠。他刚刚结束晚间的巡逻,周身还带着一丝山林的清冽。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这方小院最坚实的一道壁垒。从最初的戒备试探,到如今的誓死效忠,他不仅是护卫,更是这初生基业不可或缺的支柱。沈清徽知道,只要她一声令下,这把淬炼过的“利刃”,会毫不犹豫地斩向前方任何障碍。
王婆子虽不在此处,但她那张巧嘴与灵通的消息网,已然如同无形的丝线,将小院与外界紧密相连。她是延伸出去的触角,是探听风声的耳朵,亦是目前唯一的销售渠道。利益将她牢牢绑定在这辆战车之上。
还有山中那两位沉默的妇人,她们是产业链最基础的环节,是这条暗河不起眼的源头,却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立足已稳,班底初成,财路已通。
昨夜日记中的总结,此刻在这暮色四合的小院中,得到了最直观、最坚实的印证。她,沈清徽,或者说林招娣,终于不再是那个刚穿越而来时,一无所有、任人宰割,被捆绑着塞进花轿的孤女。她用自己的智慧、谋略,甚至是属于太后的冷酷与决断,在这陌生而艰险的时空,硬生生凿出了一方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拥有了安身立命的第一块,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块基石。
心中没有太多的激动与狂喜,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脚下土地般厚重的踏实感。这种感觉,远比前世高坐慈宁宫、掌控无数人生死时,更加真实,更加让她心绪平静。因为这里的一切,从一砖一瓦,到一粟一茶,皆是她亲手所创,与她血脉相连。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与满足,并未让她沉溺。那双清冽的眸子在扫过仓房中的茶叶时,微微眯起,锐光内蕴。
基石已稳,不代表高枕无忧。
李地主家那看似暂时平静下的暗流,如同隐藏在草丛中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暴起发难。林老五与赌坊的牵扯,是潜在的隐患。扩大生产带来的风险,需时刻警惕。而更广阔的天地——县城、州府,乃至那遥不可及的京城,其中蕴藏的机遇与危险,更是她现在难以想象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低声重复着日记中的结语,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这风,从未停歇,未来只会更大,更猛。
但,那又如何?
她已不再是随风飘摇的浮萍。她有了一块可以立足的礁石,有了初步可以依仗的力量。下一步,便是要以这块礁石为起点,主动迎向风浪,甚至……去驾驭风浪。
怀中被小心收藏的那卷图纸,似乎隐隐发烫。周瑾,那个潜在的“技术核心”,是她下一步棋局中,一枚可能改变局面的关键棋子。招揽他,将技术力量纳入麾下,是实现“以攻代守”战略的重要一环。
还有谢长渊,那个看似温润、实则深不可测的世家公子,以及他背后的“锦绣阁”,是她为“云雾翠影”设想的高端渠道,也是可能带来庇护的潜在盟友。接触他,需要时机,更需要足够的筹码与周密的计划。
陈砺需要更系统的训练,或许,未来还需要吸纳新的、可靠的武力。
王婆子的信息网,需要更深、更广地织下去。
自身的知识宝库,需要更巧妙地挖掘与运用……
千头万绪,在脑海中清晰呈现,不再是初来时的茫然与紧迫,而是一幅有待细细描绘的宏伟蓝图。她站在这里,如同一个棋手,终于摆好了最初的几枚棋子,看清了棋盘的大致轮廓,接下来,便是落子无悔的搏杀与开拓。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之下,夜幕悄然降临。陈砺默默走上前,将屋檐下挂着的一盏新置办的、带着防风罩的油灯点燃。温暖而稳定的光芒洒满小院,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沈清徽沉静而坚定的面庞。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满仓的物资,目光投向院外无边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浓重的黑,看到更远的未来。
“陈砺。”
“属下在。”
“明日,按计划行事。山中的采摘,不能停。周转点的警戒,不可松懈。”
“是!”
“另外,”沈清徽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准备好,我们的‘安静’日子,恐怕快要到头了。接下来,会有更多的风雨。”
陈砺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被信任、被依赖的郑重与昂扬:“属下,随时待命!”
沈清徽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站在修葺一新的小院里,站在忠诚的护卫身前,站在她亲手积累的财富之旁。过去数月挣扎求存、步步为营的画卷,在此刻轻轻卷起,告一段落。
而一幅名为“进攻”的全新画卷,正伴随着渐起的夜风,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破局立威,扎根山村,至此,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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