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结束后的第二天,市刑侦支队队长的办公室里,空气比窗外铅灰色的阴天还要压抑。
桌面上堆着厚厚几摞卷宗,角落里是喝了一半早已冰凉的速溶咖啡,烟灰缸里摁灭的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李建国没有看那份新鲜出炉、写着“宣告破获”的结案报告,甚至没有碰一下。
他的目光,像被两颗无形的钉子钉死,牢牢固定在一枚被小心翼翼封存在透明物证袋里的小小的黄色贴纸上。
那是一个嘴角夸张上扬的笑脸。
线条简单,色彩鲜艳,看起来天真又幼稚,就像任何一家街角文具店里都能买到的廉价玩意儿。
可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此刻却像一根烧红后扎进神经深处的毒刺,让这场本该值得庆祝的胜利,变得无比苦涩和不安。
多年的刑警生涯让他明白,真正的魔鬼,往往就藏在这种最日常、最无害的伪装之下。
这个笑脸,他见过。
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时空,在另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旁。
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这座城市的金融中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片由钢铁与玻璃构成的冰冷丛林。
即便是在阴沉的白天,那些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依旧反射着一片冰冷刺眼的人造光,像一片没有温度的虚假太阳。
李建国看着窗外那片无机质的光明,想起了林峰是如何利用这些遍布城市角落、无处不在的屏幕,将一场充满私怨的复仇,变成献给全城数百万人的公开审判。
光,不再是驱散黑暗的工具,反而成了制造更大阴影、酝酿更深恐惧的道具。
他太熟悉这种手法了,熟悉到骨髓里都在泛起一阵阵陈年的寒意。
这种利用光明来隐藏黑暗的思路,这种将罪恶包装成某种仪式的偏执,就像一个签名,一个独属于某个幽灵特有的,无法抹去的签名。
他多年来的猜想,那个被压在心底最深处、连在梦里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怀疑,在看到这枚笑脸贴纸的瞬间,被彻底证实了。
再也没有侥幸。
陆小川,绝不是凶手。
在他那桩被草草定论的案子背后,有一个组织,一群藏匿在城市最耀眼光芒之下、以正义之名行事的……幽灵。
叩叩。
两声短促而有力的敲门声打断了李建国的沉思。
“进来。”李建国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听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
走进来的是沈心怡。
她换下了一身警服,穿着简单的米色风衣,但脸上严肃凝重的神情,却比任何制服都更有压迫感。
“李队,林峰的初步审讯报告出来了。”
她将一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轻轻放到桌上,推到李建国手边。
“星辰剧团四年前的恩怨纠葛已经全部厘清,他对自己的犯罪计划供认不讳,每一个细节都对得上。”
李建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却没有去碰那份报告。
“那枚贴纸呢?”他问,声音很沉。
沈心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正是她要汇报的重点,也是整个审讯过程中最诡异的一环。
“这是唯一让他情绪彻底失控的地方。”
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似乎在回忆那个令人不安的场景。
“在审讯的前几个小时,林峰表现得非常冷静,甚至有些……享受。他详细叙述自己的作案动机和手法,就像一个剧作家在阐述自己的得意之作。”
“但是,”她停顿了一下,“当我拿出那枚贴纸的证物照片,他整个人就像被电流击中一样。”
“他变得极度惊恐,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抱着头反复说那不是他的东西,又说那是别人给他的。”
李建国抬起眼,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别人?”
“对。”沈心怡点头,“他坚称,这是一个‘信物’。”
“信物?”这个词让李建国感到一阵荒谬。
“是的,这是他的原话。他说这个东西能给他带来‘灵感’和‘力量’,是他完成这场‘复仇戏剧’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
沈心怡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根据他的交代,他是从一个论坛上获得的。”
她翻开报告的附件页,上面是一串已经变成无效链接的网址。
“他说,只要在论坛上发布自己认为需要被‘校正’的罪恶,并且得到认可,就会收到一枚这样的‘信物’作为鼓励。”
李建国的心脏猛地一沉,“校正”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胸口。
沈心怡继续汇报:“技术队根据他提供的网址追查过,发现是一个经过高度加密的暗网论坛。Ip地址在境外,而且就在我们抓捕他之后不到半小时,整个论坛的服务器数据就被远程彻底格式化了,现在已经无法访问,任何痕迹都没有留下。”
线索,就这么断了。
干脆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对方的反应速度快得可怕,行动效率精准得令人心寒,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始终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李建国终于伸出手,拿起那份报告,粗糙的指腹在“暗网论坛”和“校正”这几个字上重重地摩挲着,似乎想从这单薄的纸张上挤出更多的信息。
办公室的门,就在此时,被径直推开了。
没有敲门声,没有预警。
动作干脆得甚至有些粗暴。
办公室里的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门口站着陆小凡。
他身上还是那件皱巴巴的t恤和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脏兮兮的帆布鞋,看起来和他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整个人都变了。
脸上那副玩世不恭、半死不活的懒散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令人畏惧、近乎冰冷的平静。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倦怠的桃花眼,此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沉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却能将人的灵魂冻住。
他走进来,步履沉稳,径直走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
他的视线没有在李建国身上停留,也没有扫过一脸错愕的沈心怡,只是将沈心怡刚刚放下的那份结案报告,用两根手指轻轻地、缓缓地,推到了办公桌的正中央。
一个充满仪式感的动作。
然后,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隔着桌面,点在了报告附件里,那张被高清打印出来的、黄色笑脸贴纸的照片上。
“李队。”
陆小凡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很平,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这个东西,在我哥的‘遗物’里,也有一枚,对吧?”
一句话,让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稀薄到让人无法呼吸。
沈心怡的瞳孔在刹那间猛地收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看向脸色瞬间变得灰败的李建国。
陆小凡的哥哥?遗物?同样的贴纸?
无数个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中炸开,却拼凑不出任何完整的图像。
“现在,”陆小凡缓缓抬起头,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终于直视着李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球,“我可以看卷宗了吗?”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质问,更没有半点哀求。
但这平静之下,那眼神的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偏执到近乎疯狂的火焰。
那是一种长达数年,日夜煎熬,用无数个不眠之夜喂养出来的执念,强大到足以焚毁一切阻碍。
不容拒绝。
李建国沉默地与陆小凡对视着。
这一老一少,一个满脸疲惫沧桑,一个面无表情,目光却同样沉重。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在单调地走着,滴答,滴答,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玻璃隔绝成模糊不清的背景音,让这间屋子仿佛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
良久,良久。
久到沈心怡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停止。
李建国沉重地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仿佛耗尽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连同挺直了几十年的脊梁,都微微塌陷了一些。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很轻,却仿佛承载了千斤的重量。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办公室角落那个毫不起眼的铁皮保险柜前。
他没有用钥匙,而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在密码盘上缓慢而精准地转动了一连串复杂的数字。
记忆早已刻进了肌肉里。
“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柜门应声弹开一条缝。
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厚重的牛皮纸档案盒。
盒子的四个角已经被岁月磨得发白、起毛,封口处贴着早已泛黄的封条,上面用红色的马克笔,以一种凌厉的笔迹,醒目地标注着“最高机密”四个大字。
李建国将档案盒放到桌上,双手按着盒子的边缘,缓缓推到了陆小凡的面前。
动作庄重得像是在交付一件圣物。
“你可以看。”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但仅限于在这里,一个字都不能带出去。”
“而且,”他看着陆小凡那张因为激动而突然绷紧的脸,抬起眼,一字一顿地补充道,“你要有心理准备。”
档案盒静静地躺在两个人之间,像一座沉默的坟墓,里面埋葬着被时光掩盖的真相。
李建国盯着陆小凡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你看到的,可能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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