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石清川提前到了江边长椅。
他坐下,将那本厚得离谱的《天行者守则》摊在膝上,指尖划过冰冷的纸页,目光却一次次飘向空荡的来路。
晨风带着江水的湿气拂过,书页哗哗作响,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耳朵捕捉着每一个远处的脚步声,心跳总会漏跳半拍,又在发现不是那个人后沉沉落下。
【又在等?明知道不会来。】蚀冰冷却带着一丝嘲弄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真是固执得可怜。】
石清川抿紧唇,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书页捏出褶皱。
“没人告诉你吗?你真的…很烦。”
【呵,那又怎样】蚀光轻笑,【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你的失望,你的等待,你的……脆弱。我都感受得到。放弃吧,他那种人,承诺就像水里的泡沫。】
“不过也对,你都没什么机会见人。”
蚀光一时语塞。
时间在等待中被拉得漫长而黏稠。
阳光逐渐变得刺眼,长椅的影子缩短,江面上的粼粼波光晃得人眼晕。
那个说“看情况”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看吧,】蚀的声音愈发愉悦,【人类就是如此善忘且不可靠。期待他们,不如期待我。把身体交给我,你便再也不需要等待任何人。】
哈?他自己生前不也是个人类吗?石清川脑子里闪过这个荒谬的念头。
“石清川。”一个冷硬的声音打断了他脑内的交锋。
梵古寨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声音没有丝毫意外:
“时间到了。”
石清川合上书,沉默地站起身。
他跟随着梵古寨的脚步,却忍不住回头,视线扫过那片空荡荡的江岸,直到拐过街角,最后一点视野被建筑物切断。
【看吧。】蚀光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你又被丢下了。习惯就好。】
……
训练课上,梵古寨正在讲解“灵”的基本特性。
“……灵并无固定性别概念,其形态多由自我认知或能量聚合方式决定,具有高度的可塑性和多样性。”
“与人类结合存在显着困难,生命形态、能量层级、寿命差异乃至基因遗传都差异巨大,困难重重。”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
“灵能本身极具渗透性和可塑性,可附着于万物以为延伸,并非仅限于符纸之类传统载体……”
“枪也是可以的…”
石清川听着,耳朵捕捉着这些信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灵能附着……万物?
他想起江言总是随手弹出符纸时那副故作潇洒的模样,所以,理论上,哪怕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子,一片树叶也能成为载体?
“灵能其他使用方式,拟态。”
“ 可以将灵能塑造成任何形态,如武器、工具、护盾等”
梵古寨敲了敲桌面,加重了语气:“拟态的前提是必须充分理解所要创造的物体……”
“理解即创造。必须深刻理解塑造对象的物质结构、运作原理和历史渊源。”
要创造出复杂物体,需要遵循严格的“三重了解法则”:
理论性了解:知其结构、原理。
感知性了解:用灵能细致感知其内部构造。
实践性了解:感受并知其材质、重量、手感。
这解释了为什么创造一把枪远比创造一块石头困难得多。
成功创造一次后,下次可直接调用,消耗减少。
…
灵……寿命……基因……
一些模糊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
江言那非人的恢复力,还有露出的非人特征,还有他那看似懒散实则深不可测的力量……
【在想他?】蚀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走神,声音里带着恶意的趣味,【好奇他是什么?好奇他能活多久?好奇你们……根本就不是同类?】
梵古寨加重了敲击桌面的力度,“认真点。”
石清川猛地回神,对上梵古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他低下头,记起笔记,“……抱歉。”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课堂上,将蚀光的低语和那些纷乱的猜测死死压下去。
【看,你的‘老师’也对你失望了。】蚀的低语如同毒蛇缠绕,【何必在此忍受这些?只要你想,我们可以立刻离开,去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
石清川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近乎麻木地回应。
“你能稍微暂停一下吗,至少让我上完这节课,谢谢。”
【死脑筋,犟种!】
蚀光似乎也耗尽了耐心,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但终究是暂时沉寂了下去。
午休时,一群人瘫在休息区,对着那本砖头一样的守则哀嚎。
“这根本就不是人记的!”一个同期生抱怨道。
“就是就是,太多了!”
“啊!天要亡我啊!”
“太多了,谁会背啊……”
另一个想到还有文化课要兼顾,更是头痛欲裂。
那个被称作“万事通”的四九晃悠过来,闻言眨了眨眼,凑了过来:
“告诉你们个秘密,这本守则可是改了好多版呢。听说最初只有一条。”
她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辛的狡黠:“那时候的创始人……嗯,听说这里有点毛病。”她指了指脑袋,“简称,有病。”
“呵呵,有病。”石清川干笑两声,实在难以将“天行者”的创立者与这个词联系起来。
他淡淡的问,“为什么要改?”
四九耸耸肩:“时代在变,人也在变呗。只知道后来创始人和最初的伙伴们发生了分歧。”
可能是四九的朋友,一个安静的女孩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望着窗外远处,语气有些缥缈地补充。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隐退了,有人说他其实还一直在这里……总之,再没人见过。守则也从那时起,不断修改增补。
最初的那条……或许是创始人的初心,现在被放在最后了。
“从那以后,守则就开始越变越厚。”四九总结道。
石清川静静听着,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天行者……是不是什么都能做?”
四九沉默了片刻,摇摇头:“并不是哦,是有很厉害的约束在,至于具体是什么不好说。”
“但听说……如果做了违背准则的坏事,”她做了个咔嚓的手势,“诅咒就会应验——可能是手脚突然断掉一截,或者灵能被瞬间剥夺……总之很可怕!”
石清川嘴角微抽,第一反应是:“……这是怪谈吧?”
“谁知道呢?”四九眨眨眼,却故作严肃地继续吓唬人:“反正后面还有些更可怕的传闻,不能细说。所以,别以为成了天行者就能为所欲为哦。”
旁边的好兄弟拍拍石清川的肩,“放心吧,我们现在还不是正式的编外人员,暂时安全,离那什么诅咒远着呢。”
那个安静的女孩轻声提醒,“闲聊结束,该去上晚自习了。”
晚自习结束后,石清川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宿舍。
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但精神上的拉扯和蚀光不间断的低语让他倍感煎熬。
他把自己摔进床铺,翻来覆去,毫无睡意。蚀光似乎也格外躁动,在他血管里蠢蠢欲动。
夜阑人静,他最后几乎是认命地爬起来,翻开了那本《天行者守则》。
指尖划过一页页繁复的条款,直到最后——
“替天行道”。
四个字,简洁,却重逾千钧。
【替天行道?】蚀冰冷嘲弄的声音瞬间炸开,【何等天真!何等自负!谁是天?凭什么由你来行道?活该被放到最后,成了无人记得的废话!可笑!可悲!】
石清川难得的和蚀光统一战线。
“天真……”他低声念出这个词,既是在质疑那条准则,也是在自嘲此刻的自己。
替天行道?这世上,谁能真正代表“天”?又有谁能永远走在“正道”上?就像孩童夸口要成为世界第一一样,充满了无力感。
他烦躁地想合上书,手指却停顿在空中。
他重新翻开,目光掠过前面密密麻麻的条款,思绪却飘向了那个据说“有病”的创始人。
当时的创始人……是以怎样的心态写下这个的?
“真天?真的吗?”他对着空气自问。寂静无声。
【当然!】蚀斩钉截铁。
【弱肉强食,力量为尊,这才是永恒的真理!】
或许吧。
石清川想。
但那又怎样?
若没有这点看似幼稚的、不合时宜的“天真”,又怎会有天行者的诞生?
怎会有人愿意前赴后继,去触碰那些阴暗污秽的灵异事件,去维护那脆弱不堪的人灵平衡,去执行那些危险重重、未必讨好的任务?
能创立天行者,并让之延续至今,本身或许就是一种答案。
他放下书,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梵古寨的话隐约回响在耳边。
“非是局中人,不知局中事,何谈其言论?”
是啊,他一个连自身都难保、连体内蚀光都快要压制不住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嘲讽一份或许源于纯粹理想的初心?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那股熟悉的失控感再次席卷而来。皮肤下的鳞片开始发烫,冰凉的麻痒感顺着脊椎爬升。
【还在想这些无聊的东西?】
蚀光的声音如同毒蛇出洞,带着蛊惑的嘶嘶声,【你的身体,你的力量,明明可以拥有更多……何必困守于此?】
石清川都开始有点麻木了,“滚,你好烦啊,能别老是打扰我睡觉吗?”
【睡?】蚀光嗤笑,【你睡得着吗?在明知自己会随时会失控之后?】
睡得着。
好吧,其实蚀光也觉得烦了。每天都在苦口婆心的嘴遁,还一点用都没有他都烦得要死了。
要是再有大量的能量让它吸收,那它就可以直接强行占有这具身体了。
试问,谁会一直想要活在别人的脑海里,而且只有他能听到自己说话,还老是被无视?
挣扎是无声而激烈的。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他在冰冷的恐惧与蚀光灼热的诱惑之间摇摆,直到精疲力竭,才勉强将那股躁动压回深处。
清晨,阳光再次透过窗户,照亮了他眼下的浓重青黑。
他依旧提前到了江边。
长椅空着,江面闪着冰冷的光。
他没有再拿出那本守则,只是静静站着,直到梵古寨的身影准时出现。
训练场上,他努力跟上节奏,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涣散难以掩饰。
哈欠一个接一个,动作慢了半拍,挥出的灵能光晕微弱而不稳。
负责指导的“牙刷”老师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发出不满声,在他周围提醒他集中注意力。
石清川勉强提振精神,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飘向训练场的入口。
——他今天,会来吗?
他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脚步声自身后清晰地传来,踏碎了清晨的寂静。
他没有回头,似乎早已预料到是谁。
梵古寨的身影走到他身旁停下。
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少年沉默的侧脸和空荡荡的江岸,语气是一贯的平稳,听不出情绪:
“不用等了。”
石清川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依旧望着江水,没应声。
梵古寨并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道:“有任务。紧急调动。”
这一次,石清川缓缓转过了头。
他看向梵古寨,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疑问,安静地跟上了梵古寨已然迈出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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