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的山坳成了临时的避难所，却也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信息。王啸云和林朝英如同两尊石像，在污秽与黑暗中默默运转内息，舔舐伤口，积蓄着力量。
直到次日午后，王啸云才悄然离开山坳，如同幽灵般混入山下依旧熙攘的人群中。他需要打探消息，更需要寻找食物和清水。
华山脚下龙蛇混杂，各种小道消息和谣言如同风一般传播。王啸云低着头，竖起耳朵，在几个热闹的酒摊茶棚间流连，默默收集着有用的信息。
大部分消息依旧围绕着即将开始的名器谱盛会，各方豪强的动向，以及一些关于“异宝”、“古剑”的陈词滥调。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旁边一桌几个穿着怪异、身上挂着各种瓶瓶罐罐、气息阴冷的江湖客的谈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妈的，这次白跑一趟，还以为能捡点便宜，结果毛都没摸到一根！”
“谁说不是呢！不过听说‘五仙教’那帮玩虫子的也来了？他们不是一向窝在西南不出来吗？”
“谁知道呢！估计也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吧。不过他们那‘碧磷蛊’倒是有点意思，据说能吊住将死之人的一口气，甚至对神魂损伤都有点效果……”
“嘁，那玩意儿邪门得很，听说炼制要用活人精魄，而且只有他们圣女手里的‘母蛊’才最有效，旁人求都求不来……”
碧磷蛊？吊住一口气？对神魂损伤有效？！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般在王啸云脑海中炸响！他猛地停下脚步，心脏狂跳！
师姐林婉清，正是心神耗尽，神魂受损！寻常药物根本无法起作用！这碧磷蛊，会不会就是那一线生机？！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靠近那桌人，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递上几枚铜钱：“几位爷，叨扰了，刚听您几位说起那啥……碧磷蛊？真那么神？俺有个远房亲戚好像也是伤了神魂，一直昏着……”
那几人警惕地看了王啸云一眼，见他一副穷酸窝囊样，便放松了警惕。其中一个三角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打听那么多干嘛？五仙教的东西也是你能惦记的？滚远点！”
王啸云连忙点头哈腰，又掏出身上仅剩的几块碎银子塞过去：“爷，行行好，就给俺说道说道，俺就听听，绝不敢乱想……”
拿了钱，那三角眼脸色稍霁，压低声音道：“告诉你也没用。五仙教的人就在东面那个挂着彩幡的营地，凶得很，靠近都得被下蛊！而且那碧磷母蛊金贵得很，只在圣女手里，她脾气古怪，杀人全看心情，你想求药？不如直接给自己买副棺材实在！”
王啸云千恩万谢地退开，心中却已掀起滔天巨浪！
五仙教！圣女！碧磷母蛊！
不管希望多么渺茫，不管对方多么危险，这是他目前听到的，唯一能救醒林婉清的可能！
他再也顾不上打探其他消息，用最后一点钱买了些干粮和清水，匆匆返回山坳。
他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林朝英。
林朝英先是惊喜，随即脸色又黯淡下去：“五仙教……我听师父提起过，他们源自苗疆，亦正亦邪，用蛊之术诡异莫测，尤其当代圣女，据说年纪虽轻，却手段狠辣，性情难以捉摸……我们……我们拿什么去求药？”
王啸云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可怕：“总得试试。”
“怎么试？我们连靠近都难！”林朝英焦急道。
王啸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干粮和清水分成三份，将最大的一份递给林朝英：“看好师姐。”
说完，他转身就走，向着东面那片挂着彩色幡旗的营地走去。
“你去哪？！”林朝英急道。
“去求药。”王啸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没有一丝波澜。
林朝英想追上去，却看着昏迷的师姐，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地，泪水无声滑落。她知道，王啸云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五仙教的营地戒备森严，外围站着几名身穿彩衣、面色冷漠的教徒，周围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奇异甜香，显然布有蛊毒。
王啸云在远处观察了许久，看到几个试图靠近打听消息或者做生意的江湖人，都被毫不客气地驱赶，甚至有人只是多问了两句，就突然面色发青地倒地抽搐，显然中了暗算。
心狠手辣，名不虚传。
王啸云深吸一口气，将身上所有可能被视为武器的东西，包括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冥剑，都藏在远处的乱石堆中。然后，他整理了一下那身破烂肮脏的衣衫，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卑微到极点的、人畜无害的笑容，低着头，向着营地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彩衣教徒立刻厉声喝止，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其他几人也目光冰冷地锁定了他。
王啸云立刻停下脚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营地方向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恳切：“求求圣女大人！行行好！救救俺妹子吧！她快不行了！求求您赏点仙药吧！俺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啊！”
他磕得砰砰作响，额头很快见了血，混合着泥土，显得无比凄惨可怜。
那几名教徒皱了皱眉，似乎见惯了这种来求药的人。一人冷喝道：“滚开！圣女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再聒噪，让你尝尝万蛊噬心的滋味！”
王啸云仿佛没听到威胁，依旧拼命磕头哭求，声音凄厉：“求求您了！就看一眼！就看一眼俺妹子吧！她真的快死了！只有圣女大人的仙药能救她啊！俺愿意用命来换！求求您了！”
他的哭喊声吸引了不少远处江湖人的注意，纷纷指指点点，大多带着鄙夷和看热闹的神情。
“又是一个想求五仙教灵药的傻帽。”
“啧，真是不要命了。”
“看着真可怜，不过五仙教哪会理这种贱民……”
营地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身穿精致苗疆服饰、眼神倨傲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似乎是圣女身边的侍女。她厌恶地看了一眼磕头如捣蒜的王啸云，对守卫道：“吵什么吵？圣女正在休息，赶紧打发了！”
“是，蓝蝎使者！”守卫恭敬应声，随即恶狠狠地走向王啸云，“听见没？快滚！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王啸云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向前爬了几步，对着那侍女的方向哭喊：“使者大人！行行好！通传一声吧！俺妹子才十六岁啊！求求圣女大发慈悲吧！”
那被称为蓝蝎使者的侍女冷哼一声，眼神如同看蝼蚁：“慈悲？我们五仙教只有蛊，没有慈悲。再不走，就让你试试‘穿肠蛊’的滋味！”
就在这时，营地内传来一个慵懒而带着一丝稚嫩，却又冰冷无比的声音：“外面何事喧哗？”
帘子再次掀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穿着华美繁复苗疆圣女服饰、容貌娇美却眼神空洞冰冷的少女，缓缓走了出来。她手中把玩着一条通体碧绿、如同翡翠般的小蛇，目光懒洋洋地扫过现场。
正是五仙教圣女——阿幼朵。
所有教徒立刻躬身行礼：“参见圣女！”
王啸云心脏狂跳，目标出现了！他磕头磕得更响，哭得更惨：“圣女大人！救命啊圣女大人！”
阿幼朵的目光落在王啸云身上，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无聊和玩味。她轻轻抚摸着碧绿小蛇，开口道：“你说……你愿意用命来换药？”
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漠视生命的冰冷。
王啸云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道：“愿意！俺愿意！只要您能救俺妹子，俺这条贱命您随时拿去！”
“哦？”阿幼朵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可是，你的命……值钱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啸云肮破烂的衣衫和额头的鲜血，如同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具：“这样吧，本圣女今天心情尚可，给你个机会。”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了指自己脚下，又指了指旁边那个满脸横肉的守卫：“你，从我的裙下，和他的胯下，爬过去。爬一圈，我就考虑……给你一只最次的‘子蛊’。”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跪地磕头求药已是极致屈辱，这钻胯爬行，简直是将其尊严彻底踩进泥泞里碾碎！尤其是从一位少女裙下爬过，这其中的侮辱意味，更是令人发指！
那横肉守卫闻言，脸上露出兴奋而残忍的笑容，立刻岔开腿，挑衅地看着王啸云。
周围的看客们也都兴奋起来，等着看好戏。
“钻啊！快钻啊！”
“哈哈哈！有意思！”
“为了救妹子，钻不钻？”
王啸云的身体猛地一僵，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他紧握的双拳，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了。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他对着阿幼朵，缓缓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谢……圣女恩典。”
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
说完，他俯下身，如同最卑微的蠕虫，向着阿幼朵那华丽的裙摆，向着那守卫岔开的裤裆，缓缓爬去。
一步，一步，在泥泞和污秽中，拖出一道屈辱的痕迹。
周围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和口哨声。
林朝英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附近，躲在人群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指甲深深掐入手心，鲜血淋漓。她看着那个为了救她师姐，甘受奇耻大辱的背影，心痛得无法呼吸。
王啸云爬得很慢，很稳。
他的脸擦过冰冷的泥土，擦过阿幼朵裙摆上精美的刺绣，擦过那守卫肮脏的裤腿和靴子。
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没有任何焦点。
所有的嘲笑，所有的目光，仿佛都离他很远很远。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爬行，和那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终于，一圈爬完。
他停在阿幼朵脚边，如同一条等待主人施舍的狗。
阿幼朵俯视着他，眼中那点玩味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和漠然。她随手从腰间一个小竹篓里摸出一只闪烁着微弱碧光的、米粒大小的小虫，丢在王啸云面前的泥地里。
“拿去罢。能不能吊住命，看她的造化。”
说完，她仿佛失去了所有兴趣，转身便回了营地。
那碧绿小虫在泥地里微微蠕动。
王啸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将那只沾满泥污的虫子捧在手心。
然后，他对着营地帘子，再次重重磕了一个头。
“谢圣女赐药。”
他站起身，佝偻着背，攥紧那只蕴含着微弱生机的蛊虫，在所有鄙夷、嘲笑、怜悯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踉跄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那片黑暗的山坳。
背影，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
却又像是一柄浸透了屈辱和鲜血、深深插入大地的剑柄，只待一只足够有力的手，将其拔出，便可……染血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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