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塔尔供词中那句“手背有一道很旧的烫伤……像是一条蜈蚣”，如同投入古井的一颗石子，在萧绝脑海中激起了层层叠叠、冰冷刺骨的涟漪。那模糊的描述，瞬间与他记忆深处某个几乎被遗忘的、微不足道的细节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慈宁宫。太后身边那位服侍了将近三十年，从先帝时期便追随左右，深得信任，几乎与太后形影不离的掌事大太监——赵内官！
萧绝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童孔微微收缩。他清晰地记得，许多年前，他还只是个少年，一次宫中宴饮，太后“慈蔼”地召他近前说话，正是这位赵内官躬身在一旁侍奉茶水。递送杯盏时，那从宽大袖口中露出的、枯瘦而布满老人斑的右手手背上，一道暗红色、扭曲狰狞如同蜈蚣爬行般的陈旧烫伤疤痕，曾让他年幼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瞬。那疤痕过于醒目，与宫中内侍通常注重仪容的习惯格格不入，但因赵内官地位特殊，也无人敢置喙。
当时只觉是一道丑陋的疤痕，未曾深思。如今想来，那疤痕的位置、形态，竟与乌木塔尔模湖描述中的“神秘使者”特征，高度吻合！
赵内官！姓赵！身居慈宁宫，太后的绝对心腹！一个能自由出入宫禁，且有足够理由和能力，代表太后（或者说太后背后的国师）与外界秘密联系，甚至远赴北境，与异族萨满交易的人物！
一股混杂着真实猜想的冰冷与更深沉怒意的寒气，从萧绝嵴椎升起。太后的触手，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藏得更深！她不仅是用“双生符”害死母妃的直接凶手，更是在十年后，依旧通过身边最信任的爪牙，与企图窃取他“战神气运”、祸乱边境的异族勾结！
这已不仅仅是后宫倾轧，这是通敌叛国！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他倏然转身，不再理会刑讯帐内乌木塔尔后续可能吐露的零星信息，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他大步流星地返回中军大帐，步履间带起的风都裹挟着凛冽的杀意。
云芷仍在灯下研究札记，感应到他归来时那不同寻常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气息，立刻抬起头。当她看到萧绝眼中那不再是狂暴的怒火，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万载玄冰般刺骨森寒的决绝时，便知道，一定有极其关键且确凿的线索被找到了。
“是谁？”她放下札记，轻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
萧绝走到她面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提起桌上的冷茶，仰头灌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的火焰。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赵内官。”他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太后身边那个老太监，右手手背，有一道形似蜈蚣的陈旧烫伤。”
云芷的眸光骤然锐利起来。赵内官！她虽入宫时间不长，但对这位太后身边最具权势的太监也有所耳闻。此人平日低调谦卑，几乎毫无存在感，却是慈宁宫实际上的大管家，太后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多半经由他手。若他是那个“神秘使者”，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竟然……是他！”云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如此说来，太后与北境之事，关联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直接！这已非私怨，而是国贼！”
“不错。”萧绝眼中寒光凛冽，“乌木塔尔供出，那玉佩被宣称可窃取本王‘战神气运’。如今看来，这并非虚言。国师与太后，恐怕早已将本王，乃至整个萧氏皇族的气运，都视作了他们阴谋的养料！母妃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想到了皇帝，想到了瑞王，甚至想到了京城那可能存在的、窃取国运的祭坛……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他。敌人不仅在十年前害死了他的母亲，更在持续不断地侵蚀着这个国家的根基！
“赵内官是关键。”云芷迅速冷静下来，分析道，“他是连接太后、国师与北境邪术的直接纽带。若能抓住他，撬开他的嘴，便能拿到指证太后与国师最直接的铁证！”
萧绝点了点头，但眉头依旧紧锁：“赵内官深居简出，常伴太后左右，本身恐怕也非易与之辈，想要在京城，在太后的眼皮底下动他，难如登天。除非……”
他的目光投向帐外漆黑的天幕，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波谲云诡的皇城。
“除非，有足够的力量和时机，能在慈宁宫内部，或者在他离开皇宫的短暂间隙，做到一击必中，并且……要让他开口的‘证据’，足够有说服力。”
这意味着，需要京中强有力的内应，需要精密的布局，更需要一个能让太后和国师来不及反应的、恰到好处的时机。
云芷明白他的意思，她沉吟片刻，道：“瑞王殿下在京中，或许可以暗中筹划。另外……那串手串，”她抬了抬手腕，那里看似空无一物，实则那被封印的沉香手串正被她以魂力模拟出的幻象“佩戴”着，“或许也能成为我们传递信息，甚至……反向布局的媒介。”
萧绝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考量。利用敌人布下的监视之器来反制敌人，这无疑是一步险棋，但若是运用得当，或许能起到奇效。
“此事需从长计议，周密安排。”萧绝沉声道，“眼下北境局势初定，但尚未完全稳固。我们需尽快肃清残敌，稳定防线。然后……便是回京，清算总账之时！”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烫伤的线索，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彻底坐实了太后的罪行，也将最终的战场，清晰地指向了京城。
而现在，他们需要做的，便是积蓄力量，等待那个最佳时机的到来。
帐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
帐内，烛火映照着两人坚定而冷冽的面容，一场关乎生死、关乎江山社稷的终极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第21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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