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剑的剑尖,悬在赵太监涕泪横流的额前寸许之地,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冻结他浑浊的眼球。瘫软的老太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濒死的哀鸣,屎尿的骚臭混合着密室的邪异气味,令人作呕。
萧绝的手很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只要再往前递出半寸,这个直接执行了谋害母妃恶行的帮凶,就会脑浆迸裂,为他十年的罪孽付出最初的代价。
然而,他的剑,最终没有落下。
不是怜悯,而是因为萧宸按住了他的手臂。
“皇兄,不可!”萧宸的声音急促而低沉,目光扫过一旁仍在与两名龙骧卫激斗、黑气翻涌嘶吼的“太后”,“此獠虽万死难赎其罪,但他更是关键人证!需由父皇圣裁!当务之急,是立刻面见父皇,呈报所有证据!迟则生变!”
萧绝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赵太监,胸膛剧烈起伏,最终,那凝聚的杀意缓缓收敛。萧宸说得对,赵太监可以死,但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他的口供,他的存在本身,是钉死太后,乃至牵扯出国师的重要一环。
他手腕一翻,剑嵴重重拍在赵太监的后颈上,将其击晕。随即,他看向那战团。两名龙骧卫虽功法克制邪气,但那被母符力量强行灌注的“太后”,此刻竟如同不知疼痛、力量源源不断的怪物,黑气凝聚的爪风凌厉无比,竟将坚逾精金的玄甲都撕开了裂痕,其中一人嘴角也已见血。
“皇兄,你和云绘师伤势太重,必须立刻救治!此地不宜久留!”萧宸快速说道,同时从怀中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哨箭,毫不犹豫地拉响。
“咻——啪!”
刺耳的尖啸声穿透了密室的阻隔,在外面清晨的天空中炸开一团醒目的金色龙纹。这是皇子遇险、召集最近禁军护卫的最高信号。
几乎在哨音响起的下一刻,密室外就传来了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
“里面的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违令者格杀勿论!”一个洪亮而充满警惕的声音传来,显然是驻守慈宁宫外围的禁军统领。
萧宸深吸一口气,运起内力,声音清晰地传了出去:“本王乃瑞王萧宸!与靖王在此查案!现已控制局面!立刻封锁慈宁宫,任何人不得进面!违者,以谋逆论处!”
外面的骚动瞬间平息,随即是更加迅速而有序的布防声。
密室内,那“太后”听到外面的动静和萧宸的声音,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嘶吼,攻击越发疯狂,竟不惜以伤换伤,硬生生承受了龙骧卫一掌,黑气凝聚的利爪直取另一人咽喉!
萧绝眼神一寒,强提最后一口真气,惊蛰剑化作一道电光,并非刺向“太后”,而是精准无比地点在她手腕脉门之处!虽然立刻被反震得再次吐血,却也成功让其攻势一滞。
两名龙骧卫抓住机会,勐地发力,金光爆闪,终于将其强行逼退,数道特制的、刻画着符文的精钢锁链如同灵蛇般射出,趁其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层层缠绕,暂时将其束缚在原地。那“太后”兀自挣扎嘶吼,黑气不断侵蚀锁链,发出“嗤嗤”的声响,显然困不住太久。
“走!”萧宸当机立断,一名龙骧卫背起依旧昏迷的云芷,另一人押着昏迷的赵太监,萧绝则在萧宸的搀扶下,一行人迅速从破开的暗门撤离了这间充满罪恶与邪异的密室。
……
半个时辰后。养心殿东暖阁。
晨曦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却驱不散殿内凝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
皇帝萧玦身着明黄色常服,负手立于窗前,背对着殿内众人。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仔细看去,那扶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在他身后,萧绝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亲王袍服,脸色苍白如纸,靠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由太医正在为他处理背上崩裂的伤口和稳定内息。虽然他拒绝了躺下休息,但那微微佝偻的嵴背和眉宇间难以掩饰的虚弱与痛楚,昭示着他方才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搏杀。
云芷被安置在旁边的软榻上,依旧昏迷不醒,两名太医正在轮流为她施针、灌药,脸色都十分凝重。她损耗的是心神与本源,远比外伤更难调理。
瑞王萧宸肃立一旁,俊朗的脸上满是沉痛与肃穆。
而在殿中央,跪着的是面如死灰、被两名御前侍卫死死按住的赵太监。他旁边的地上,摆放着几样东西——是从密室中带出的、那枚乌光暗沉的母符(已被萧宸以特殊方法暂时封禁),那个扎满钢针、写着德妃生辰八字的诅咒人偶,以及……几块被小心翼翼拼接起来的、带有暗沉血迹和扭曲咒文的碎布——那是云芷昏迷前,以自身精血临摹下的金色咒文虚影消散后,唯一残存的、沾染了她血迹的载体。纵然残缺,其上蕴含的邪异与不祥,依旧让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们头皮发麻,不敢直视。
萧宸声音沉缓,却清晰地将昨夜至今的经过,包括如何发现密室、太后亲口承认的动机、赵太监的供词、以及太后最终被邪气控制异变的过程,原原本本,巨细无遗地禀报了一遍。
他没有添加任何个人情绪,只是客观陈述。
但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皇帝萧玦的心上。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太医处理伤口时细微的声响,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皇帝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君临天下的威严,也没有了面对弟弟们时偶尔流露的温和。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疲惫,以及在那疲惫之下,翻涌着的、几乎无法控制的震怒与痛心。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萧绝苍白的脸上,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愧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同为儿子的悲哀。他知道萧绝与德妃母子情深,这十年,萧绝是怎么过来的,他并非全然不知。
他的视线,又扫过昏迷的云芷,这个他亲自破格提拔、寄予厚望的奇女子,此刻却因卷入这场宫廷最肮脏的丑闻而生死未卜。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那枚母符,那个诅咒人偶,那残存的咒文血迹,最终,定格在了瘫软如泥的赵太监身上。
“赵德安,”皇帝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却依旧濒临爆发的颤抖,“瑞王所言……可是实情?”
赵太监早已魂飞魄散,听到皇帝问话,只是瘫在地上磕头,语无伦次:“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老奴……老奴都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是国师……是国师给的邪法啊陛下……”
不需要再多问了。
人证,物证,动机,过程,甚至那匪夷所思的、由邪气控制的异变……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最尖锐的讽刺,将他心目中那个虽然有些固执、却终究是生他养他的“母后”形象,撕扯得粉碎!
他的生母……他从小敬畏、孝顺了数十年的母后……竟然……竟然是用如此歹毒、如此令人发指的手段,害死了他曾经也颇为敬重的德妃娘娘!只因为那可笑的嫉妒,因为那对权力病态的贪婪!
一边,是赋予他生命、有着生育之恩的生母。
一边,是惨死邪术之下、无辜枉死的庶母,是差点同样被害死的弟弟,是煌煌律法,是天地公理,是这摇摇欲坠的……皇室颜面与人君底线!
如何选?
他能怎么选?
保母后?那他将如何面对萧绝?如何面对天下人的滔滔之口?如何对得起这身龙袍所承载的“公正”二字?德妃何辜?萧绝何辜?
依法严惩?那便是子弑母(纵然不是亲手,也是他下旨)!是为君者逼杀生母!这是何等骇人听闻、悖逆人伦的惨剧!史书会如何记载他?天下臣民会如何看待他?他那颗身为人子的心,又如何能安?!
巨大的痛苦和挣扎,几乎要将皇帝撕裂。他踉跄一步,扶住了身旁的蟠龙柱,才勉强站稳。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呕出血来。
“皇兄……”萧宸担忧地上前一步。
皇帝抬起手,阻止了他。他闭上眼,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如此反复数次。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痛苦与挣扎依旧浓得化不开,但深处,却多了一丝帝王的决断,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做出的、无比残酷的抉择。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殿外那渐渐明亮的天空,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传朕旨意……”
殿内所有人,包括太医、侍卫、宫女太监,全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太后慕容氏……身染恶疾,神智昏聩,言行无状,恐惊圣驾,即日起……移居西苑康宁宫静养……”
他的声音在这里顿住,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继续,但他最终还是咬着牙,吐出了最后那几个字:
“……非朕亲旨,任何人……不得探视。”
非朕亲旨,不得探视!
这等同于……终身软禁!
说完这句话,皇帝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
“陛下!”近侍太监惊呼着上前搀扶。
皇帝却猛地挥开他,目光转向地上的赵太监和那些证物,那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铁,充满了毁灭的杀意:
“太监赵德安,勾结妖邪,戕害妃嫔,罪大恶极……凌迟处死,夷三族!”
“所有涉案人等,无论宫内宫外,一律彻查,严惩不贷!”
“至于这些……”他看着那母符和人偶,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厌恶与忌惮,“交由钦天监……择日……当众销毁!”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萧绝身上,带着无尽的复杂与疲惫:
“靖王萧绝,瑞王萧宸,揭露宫闱隐秘,有功于社稷……赏……待伤愈后,再行论功。”
“都……退下吧。”
他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挥了挥手,转过身,再次面向窗户,将那无尽的痛苦、挣扎与帝王无奈的抉择,埋藏在了那看似平静、却微微颤抖的背影之中。
殿内众人,心情沉重,无声行礼,缓缓退出。
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那枚被暂时封禁的母符,乌光在其内部隐隐流转,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人间帝王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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