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的到来,像是一滴清水滴入油锅,并未激起太多波澜,却让山谷中的气氛悄然改变。他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观察,或是听阿良插科打诨,偶尔看向林澈等人的目光带着几分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深藏的理解与……同情?
林澈能感觉到,陈平安身上有一种历经世事变幻、看透人心浮沉的沉淀感。他并非不谙世事,相反,他似乎对“外来者”、“身不由己”这类境遇有着超乎常人的体会。这让林澈在戒备之余,也生出一丝莫名的亲近。
“林兄身上的气息,很特别。”一日,陈平安坐在溪边,看着林澈尝试引导天地间的锋锐灵气,忽然开口,“不像是修炼而来,倒像是……天生地长,却又带着人为雕琢的痕迹,像是在努力模仿着什么,又像是在抵抗着什么。”
林澈心中微震,陈平安的眼力果然毒辣。他停下动作,坦然道:“陈兄慧眼。我等来自天外,力量体系与此界迥异。如今身陷此间,如同无根浮萍,只能竭力适应此地方则,以求自保。”
陈平安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天外”细节,仿佛这对他们来说并不稀奇。他拾起一枚鹅卵石,指尖轻轻摩挲,石屑纷飞间,竟隐隐有剑意流转:“此方天地,万物有灵,皆可为剑。但剑之根本,在于心诚,在于道理。外力强加,终是虚妄。林兄的‘秩序’,若不能找到与此地‘道理’共鸣之处,模仿得再像,也如沙上筑塔。”
他话语平淡,却如暮鼓晨钟,敲在林澈心头。是啊,他一直试图用秩序之力去模拟、适应剑道规则,但这终究是外在的“术”,而非内在的“道”。熵主想看的是他们“平衡”之道的韧性,而非简单的模仿能力。
“请陈兄指点。”林澈拱手,态度诚恳。
陈平安将手中被无形剑意削得棱角分明的石子递给林澈:“我没什么可指点的。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但我见过很多人,很多事。有时候,退一步,看看自己真正想守护的是什么,或许比一味向前冲,更能找到力量的方向。”
他站起身,望向山谷外的云海:“这天下很大,道理很多,剑也很利。但总有些东西,是剑斩不断的。”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留下林澈独自沉思。
“守护……道理……”林澈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他的秩序之力,源于对混沌的对抗,对平衡的追求,其核心,不正是为了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秩序与美好吗?而剑道的极致,看似是破坏与杀戮,但其至高境界,何尝不是一种“止戈”,一种以手中之剑,守护心中之“道”的体现?
一念通,百念达。
林澈不再执着于用秩序之力去构筑那层“剑壳”,而是将心神沉入秩序本源,感受其中那份“定元守心”、“梳理阴阳”、“守护微光”的初心意志。他将这份意志,与陈平安话语中蕴含的“守护道理”的剑心相印证。
渐渐地,他周身那层勉强模拟的剑意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却更加坚实厚重的气息。这气息并非剑意,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破坏”的规则感,一种“邪祟辟易”的凛然正气。它不再排斥此地的剑道规则,反而像是磐石立于激流,任你剑气纵横,我自岿然不动,甚至隐隐与天地间那些代表着“守护”、“正义”的剑道之理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不远处,正在指点顾衍练拳的阿良若有所觉,瞥了林澈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对顾衍道:“瞧见没?这就叫开窍了。你小子也别光知道猛打猛冲,有时候脑子比拳头好用。”
顾衍若有所悟,停下拳势,看着自己炽热如火的拳意,沉思起来。
数日后,山谷的平静被打破。一道凌厉的剑光自天而降,剑气森然,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剑光散去,露出一名身穿华服、面容倨傲的年轻修士,他目光扫过谷中众人,最后落在气息独特的林澈身上。
“尔等便是近日传闻中的天外邪魔?藏头露尾,在此鬼鬼祟祟,定然图谋不轨!我乃北俱芦洲听雪楼弟子,速速束手就擒,随我回楼接受审查!”年轻修士厉声喝道,手中长剑嗡鸣,剑气锁定林澈。
林澈眉头微皱,感受到对方剑气中的恶意与贪婪,恐怕“审查”是假,觊觎他们这些“天外客”可能携带的异宝或功法才是真。这就是熵主想要看到的吗?让他们陷入此界无休止的纷争与敌意之中?
他正要开口,陈平安却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前,面对那听雪楼弟子,平静道:“这位道友,此处是宝瓶洲地界,非你北俱芦洲。他们是我朋友的客人,并非邪魔,还请道友离去。”
那弟子见陈平安气息不显,衣着朴素,顿时不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听雪楼的闲事?滚开,否则连你一起斩了!”
陈平安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是向前踏出一步。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没有耀眼夺目的光华。只是这一步踏出,那听雪楼弟子周身的凌厉剑气如同冰雪消融,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哀鸣,竟变得黯淡无光。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脸色煞白,连连后退,看向陈平安的目光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你……你到底是何人?!”
陈平安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那弟子不敢再多留,撂下一句“你们等着!”便狼狈不堪地御剑遁走。
阿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掏着耳朵,懒洋洋道:“啧,麻烦上门咯。听雪楼那帮家伙,最是小肚鸡肠,打了小的,肯定会来老的。平安呐,你这脾气可得改改,太讲道理了,有时候直接打服了更省事。”
陈平安无奈地笑了笑:“师父,道理能讲通,还是讲道理的好。”
林澈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陈平安这是在用他的方式,为他们挡下最初的麻烦,也是在向他们展示,这个世界的“道理”该如何去“讲”。熵主期待的混乱与挣扎或许会来,但绝不会如他所愿的那般简单。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而林澈也明白,他必须尽快找到属于自己的“道理之剑”,才能在这个剑气纵横的世界,守护住自己的同伴和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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