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米脂城外的军屯营地沉寂在墨色里,只余几堆将熄的篝火偶尔爆出几点火星。两名值守的乡勇抱着长矛,靠坐在粮仓外的草棚下,眼皮沉重地耷拉着。连续多日的平静,让警惕心难免有些松懈。
骤然间,粮仓后方猛地窜起一道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质仓壁,火势蔓延极快,几乎是眨眼功夫便映红了半边天!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两名乡勇惊得跳起,睡意全无,刚要冲向粮仓救火,脑后却传来沉闷的重击声。两人哼都未哼一声,软软倒地。阴影里,几条矫健的黑影一闪而逝,迅速消失在营地外的黑暗中。
等到营地其他乡勇被惊动,提着水桶、盆钵慌慌张张赶来时,存放着两百石新收麦粮的粮仓已陷入一片火海。烈焰冲天,热浪逼人,根本无人能够靠近。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维系着军屯生计和米脂部分储备的粮食,在噼啪作响的爆裂声中化为灰烬。
天光微亮时,火势才被彻底扑灭。原本坚实的粮仓只剩几根焦黑的木架冒着青烟,地面一片狼藉,焦糊的麦粒混着泥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沈砚秋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他面色沉静,目光扫过那片废墟,最后落在被乡勇扶起、刚刚苏醒、后脑肿起老高的两名值守身上。
“大人!属下失职!属下……”两名乡勇满脸惊恐与愧疚,挣扎着要跪下请罪。
沈砚秋摆手制止了他们,声音听不出喜怒:“仔细想想,昏倒前可曾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两人努力回想,皆是一脸茫然,只记得火光一起,脑后便是一痛。
县丞跟在沈砚秋身后,看着满地焦黑,痛心疾首,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指摘意味,叹道:“大人,这……这好端端的怎会起火?还偏偏是粮仓!这两百石粮食,可是军屯小半年的收成啊!如今流民刚安,若因此再生变故,如何是好?莫非……真是那些流民中有人心怀不满,暗中纵火泄愤?”
沈砚秋没理会他的揣测,蹲下身,仔细勘察起火点周围。灰烬与泥水混在一起,极难辨认。他拨开表面的浮灰,指尖忽然触到一小块硬物。捡起来一看,是一片边缘被烧得有些变形,但依旧能看出质地晶莹、颜色碧绿的琉璃碎片。这绝非米脂本地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东西,其工艺和色泽,隐隐透着一种官造的规制感。
他不动声色地将碎片攥入手心,继续搜寻。在粮仓门锁的位置,他发现锁头并非被蛮力砸开,锁芯处有细微的划痕,像是被某种特制的工具精巧地撬开过。而在一旁的泥地里,他还发现了一点模糊的脚印,看尺寸和深度,来人身手应是不弱。
“周老憨。”沈砚秋站起身。
“属下在!”周老憨早已赶到,看着被焚的粮仓,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立刻带人,暗中查访这几日所有出入米脂的生面孔,特别是带有北地口音,或与王府有牵扯之人。动静要小。”
“明白!”周老憨眼中凶光一闪,领命而去。
沈砚秋又看向那两名值守乡勇被打晕的地方,地上除了杂乱的脚印,并无太多线索。但他注意到,旁边支撑草棚的一根木柱上,有一道新鲜的、深约半寸的砍痕,痕迹齐整,力道狠辣,绝非寻常柴刀所能为,倒像是……制式军刀或护卫常用的短刃所致。
线索零碎,却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就在这时,一名乡勇快步跑来,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大人!这是在粮仓废墟外围找到的,被一块石头压着!”
沈砚秋接过纸条展开,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行字:「沈砚秋害民,该杀!」
字迹粗陋,像是故意伪装,但其出现的位置和时机,却透着刻意的引导。
县丞凑过来一看,立刻像是找到了佐证,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大人!您看!果真是有人蓄意纵火,还留下这等狂悖之言!定是那些不安分的流民所为!下官建议,立刻严查流民安置点,揪出这胆大包天之徒,以儆效尤!”
沈砚秋盯着那纸条,眼神渐冷。这栽赃的手段,算不上高明,却足够恶毒。若他真按县丞所言,大张旗鼓地去流民中抓人,势必引起恐慌,刚刚稳定的局面顷刻便会瓦解。而幕后之人,正好隔岸观火。
他将纸条慢慢折起,收入袖中,目光再次扫过那片尚有余温的废墟,以及周围面带忧惧的乡勇和闻讯赶来的部分军屯农户。
“传令,”沈砚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军屯加强戒备,增派双岗巡夜。粮仓被毁之事,暂不外传,亦不得私下议论,违令者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看向县丞,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流民安置点,一切照旧,不得无端惊扰。此事,本官自有主张。”
县丞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在沈砚秋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目光注视下,终究没敢再出声。
沈砚秋转身,离开这片弥漫着焦糊气息的废墟。朝阳已升,金辉洒落,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琉璃碎片、特制撬锁工具、军刀砍痕、还有那张欲盖弥彰的纸条……种种迹象,几乎明晃晃地指向了那个被他屡次挫败,却始终贼心不死的对手。
朱常浩,你终于还是忍不住,又伸出爪子了。而且这次,一出手便是如此狠辣,直指他维稳的根基——粮食与人心。
他抬头望向延绥镇王府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这次,你要玩的,恐怕不只是纵火嫁祸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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