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城西一处由暗桩经营的棺材铺地下密室。
空气潮湿而沉闷,混合着木料与泥土的气息。几盏油灯提供着昏黄的光线,映照着萧景汐沉静而坚毅的面容,以及周围八十名黑云骑死士沉默却灼热的目光。
周掌柜刚刚汇报完最新的局势:“大小姐,赵阔的人正在挨家挨户搜查,我们的几处外围联络点受到了冲击,损失了几个兄弟。王恪的回防部队已经接管了四面城门的防务,盘查极其严格,飞鸟难入。”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峻。他们如同被困在铁桶之中,与外界的联系几乎被完全切断。
“苏府那边情况如何?”萧景汐问道。
“苏公子凭借苏家的声望暂时无碍,但也被严密监视,无法再与我们直接联系。”周掌柜答道。
萧景汐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死士。这些人是景淮留下的最忠诚、最精锐的力量,也是她如今在朔风城内唯一的依仗。
“诸位,”她的声音在狭小的密室内清晰响起,“如今我们身陷绝境,外无援兵,内有强敌。王恪和赵阔是想将我们困死、搜出在这朔风城内。”
死士们眼神不变,只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
“但是,”萧景汐话锋一转,眼中迸发出锐利的光芒,“绝境,往往也藏着最大的机会!他们以为我们已是瓮中之鳖,那我们就偏要在这瓮中,搅他个天翻地覆!”
她走到简陋的桌案前,上面铺着周掌柜带来的朔风城详细布防图。
“赵阔搞全城搜查,看似严密,实则必然导致兵力分散,其核心区域——比如他的将军府、军械库、以及李恒所在的行辕,防守反而可能出现空隙!”萧景汐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将军府的位置上,“而且,他如此急切地搜捕我们,恰恰说明他心虚!他害怕我们找到他勾结外族、构陷忠良的证据!”
她抬起头,看向周掌柜:“周掌柜,我之前让你查的事情,可有进展?”
周掌柜立刻回道:“回大小姐,关于赵阔与外族勾结的证据,我们正在加紧搜集,已有一些眉目,指向他与西边‘黑狼部’的私下交易。至于您吩咐寻找的那件特殊物品……”他面露难色,“属下发动了所有渠道,但尚未有任何线索。时间久远,又是战场遗物,恐怕……”
萧景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去。寻找玉佩本就希望渺茫,不能因此影响大局。
“无妨,此事继续秘密查访,优先级仅次于搜集赵阔罪证。”她定了定神,开始部署下一步行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赵阔想搜,我们就让他搜个够!但同时,我们要主动出击!”
她的计划大胆而精妙:
1. **制造混乱**:派出数支精锐小队,在城内不同区域同时制造多起“火灾”、“盗窃”事件,吸引和分散搜查军队的注意力。
2. **声东击西**:趁乱,由她亲自带领最精锐的二十人,伪装成赵阔的亲兵,利用暗桩搞到的口令和衣甲,尝试潜入防守可能相对松懈的将军府,寻找关键证据!
3. **暗度陈仓**:其余人员,由周掌柜指挥,继续通过地下渠道搜集情报,并设法与可能尚在城外的罗锋残部取得联系。
“此举风险极大,一旦暴露,十死无生。”萧景汐目光扫过众人,“若有不愿参与者,现在可以退出,我绝不怪罪。”
密室内一片寂静。片刻后,八十名死士齐刷刷单膝跪地,压低的声音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愿随大小姐,万死不辞!”
看着这一张张视死如归的脸庞,萧景汐心中热血翻涌,鼻尖微酸。这就是景淮带出来的兵!这就是北境的脊梁!
“好!”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各自准备,今夜子时,依计行事!”
药王谷别院。
萧景淮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凝神。与之前的死寂不同,此刻他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冰寒之气,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却在快速转动,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梦中那枚“冰魄凝魂玉”的细节,回忆着那抹流动的淡蓝色光晕,回忆着与之接触时那种奇异的共鸣与安抚之感。
药王谷主告诉他,强行冲击封印无异于自杀,但若能以强大的意志,主动去“呼唤”、“沟通”那份属于他自身血脉的本源力量,或许能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引动血脉印记,获得某种冥冥中的指引。
这无异于盲人摸象,凶险未知。但他别无选择。
他集中全部精神,摒弃所有杂念,将意念沉入心脉深处,那片被金针封锁的、冰寒之力潜伏的区域。他不再试图去对抗、去压制,而是如同对待一个桀骜不驯却又同源而生的伙伴,小心翼翼地释放出自己的“意念”,带着一丝试探,一丝恳求,更带着无比坚定的渴望。
起初,那片区域死寂一片,只有封印带来的滞涩与刺痛。
他不放弃,持续地、耐心地沟通着,脑海中不断观想着那枚玉佩的形态,回忆着那温暖与冰寒交织的奇异感觉。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这是精神极度消耗的表现。
就在他几乎要力竭放弃之时——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悸动,忽然从心脉深处传来!
仿佛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紧接着,他脖颈处那早已隐没的冰晶纹路,竟然再次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但这一次,纹路不再是狂乱地蔓延,而是如同拥有灵性般,微微发烫,并且……隐隐指向了一个特定的方向!
北方!
是朔风城的方向!
与此同时,一段极其模糊、破碎的画面,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不再是冰原,而是一片燃烧的战场,硝烟弥漫,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是他的生母?)将一个带着体温的物件,塞入他襁褓之中,那物件……似乎就是那枚玉佩!然后便是无尽的颠簸、厮杀、以及最终被养父捡到……
画面戛然而止。
萧景淮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喘息着,眼中充满了震惊与狂喜!
指引!血脉印记真的给出了指引!
虽然模糊,但方向明确——朔风城!
而且,那段破碎的记忆似乎证实了玉佩的存在,它很可能就在朔风城,或者与朔风城有关!
“前辈!灵儿!”他激动地喊道,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充满了久违的活力。
药王谷主和灵儿闻声赶来,看到他脖颈上那指向明确的淡淡纹路,以及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皆是又惊又喜。
“血脉指引……竟然真的出现了!”药王谷主抚须惊叹,“看来,那‘冰魄凝魂玉’果然与朔风城渊源极深!孩子,这是你的机缘,也是你命不该绝!”
萧景淮紧紧攥着“平安”铜钱,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直射北方。
朔风城……
阿姐在那里。
玉佩的线索也可能在那里。
他必须去!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
“前辈,请您帮我!”萧景淮看向药王谷主,眼神决绝,“我要去朔风城!”
药王谷主看着他虽虚弱却坚不可摧的眼神,知道无法阻拦,沉吟道:“以你现在的身体,长途跋涉已是极限,根本无法与人动手。而且朔风城如今戒备森严,你如何进去?进去之后又如何寻找?”
“我知道很难。”萧景淮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我必须去。我可以伪装,可以潜伏,可以等待机会。前辈,您一定有办法,能让我暂时看起来……不那么像个病人。”
药王谷主与他对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罢了。老夫这里有一副‘固元敛息散’,可暂时固住你微弱的心脉,收敛你异常的气息,让你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只要不动用内力,不情绪过于激动,可维持半月。但切记,此乃饮鸩止渴,药效过后,反噬更烈!而且,它无法解决你血脉的问题,一旦受到强烈刺激,封印依旧可能崩溃!”
“半月……足够了!”萧景淮毫不犹豫,“请前辈赐药!”
他知道这是赌博,但他别无选择。
看着萧景淮服下那副散发着奇异药香的散剂,脸色渐渐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气息也变得平稳悠长,仿佛只是一个身体文弱的普通青年,药王谷主心中暗叹。
情之一字,竟能让一个濒死之人,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意志力。
或许,这世间能创造奇迹的,不仅仅是医术,更是这份至死不渝的真心。
“灵儿,你随侯爷一同前去,沿途照料,见机行事。”谷主吩咐道。
“是,师父!”
当日,萧景淮便与灵儿二人,扮作投亲的落难姐弟(灵儿稍作易容,显得年长几分),带着药王谷主准备的简单行囊和足够的丹药,离开了隐居许久的别院,踏上了前往风暴中心——朔风城的艰险路途。
他们的目的地,与正在城内准备掀起惊涛骇浪的萧景汐,不谋而合。
命运的齿轮,再次加速转动。
朔风城,这座笼罩在阴谋与战火下的边陲坚城,即将迎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巨大风暴。而这场风暴的核心,正是那两个彼此牵挂、彼此支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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