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层灰白色契约屏障的瞬间,叶凡的感觉异常奇特。
并非想象中的空间传送撕裂感,也不是强行挤过某种粘稠介质。更像是……一层温热、致密、却又无比轻柔的水膜,从头顶缓缓漫过全身。屏障本身蕴含的那种古老契约之力,在“墟钥”(青铜手镯)的许可波动引导下,对他表现出一种“接纳”而非“阻挡”的姿态。他周身的契约网络,甚至与这屏障之力产生了瞬间的、和谐的共鸣,仿佛归家的游子触动了门扉上熟悉的印记。
眼前光影流转,并非漆黑,而是一种均匀、暗淡、仿佛永恒黄昏的灰白色调。身体传来微微的失重感,随即双脚便踏在了实处。
他落地无声,仿佛连声音都被这片空间本身吸收了。不,不是吸收,是这里本身就“缺乏”产生剧烈声响的介质和条件。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却又奇异得不妨碍呼吸,只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沉淀了万古时光的微凉与尘埃气息。
叶凡稳住身形,第一时间收敛所有气息,将“钥匙调谐”状态和契约网络维持在最低限度的警戒运转,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与外部“幽影岩窟”风格迥异,却又明显同源的空间。
大小约莫相当于一个标准厅堂,呈不太规则的椭圆形,最高处约三丈。地面、墙壁、穹顶,皆由一种非金非石、触手冰凉、呈现哑光灰白色的材质构成,材质表面光滑如镜,却又没有任何反光,仿佛能吞噬所有照射其上的光线。空间内没有任何明显的支撑结构或装饰,简洁到近乎空旷,唯有正对着他进来方向(那面灰白色屏障如今在他身后,如同一堵完整的、微微散发柔光的墙)的弧形墙壁上,镶嵌着三块约一人高的、颜色略深的灰黑色晶石板。晶石板表面光滑,内部仿佛有极其缓慢的、暗流般的微光在流转,凝视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心神都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整个空间的光源,就来自于那面作为入口的屏障墙,以及这三块晶石板自身散发的、极其微弱的灰白色冷光。光线均匀铺洒,没有阴影,让一切都显得清晰却又无比寂静。
这里就是“第七缓冲带”的内层?一个被称为可以“暂避”“影噬”余波的空间?
叶凡尝试活动了一下手脚,动作间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他走到一面普通的灰白墙壁前,伸手触摸。材质坚硬、冰冷,带着一种绝对的“惰性”,他的灵力探入,如同泥牛入海,被轻易地消解、弥散,无法深入分毫。契约之力探入,则感受到一种坚固但“默许”的阻碍,仿佛这墙壁本身也是由高度凝聚、沉寂的契约规则构成,对外来的契约力量有着本能的“识别”与“隔离”。
“绝对的内敛与隔绝……”叶凡心中凛然。这里的材质和环境,将“隐匿”与“防御”做到了极致。难怪外部“死寂层”只能削弱探查,而这里,恐怕就算是元婴期甚至更高层次的神识扫过,只要不直接暴力攻击这层屏障,都很难发现其内部别有洞天。这是专门为“躲避”某种可怕东西而设计的庇护所。
他走向那三块灰黑色晶石板。离得近了,能感觉到晶石板散发出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观察”与“记录”的意味。它们不像装饰,更像是……某种控制终端?或者信息记录装置?
叶凡尝试将一丝契约之力,配合着青铜手镯的微光,轻轻触碰最中间的那块晶石板。
嗡……
晶石板内部原本缓慢流转的暗流微光,骤然加速!灰黑色的板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荡开一圈圈涟漪。随即,模糊的、不断闪烁变化的影像,开始在水波般的板面上浮现!
影像的视角,似乎是……从外部观察幽影岩窟?!而且不止一个视角!有从入口结界外俯瞰的,有从岩窟内部主窟、侧窟等不同位置“仰视”或“平视”的,甚至还有从地窟岩层深处“透射”出来的!
这些影像并非实时清晰,而是带着强烈的干扰和扭曲,色彩失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信号极其不稳定。但结合多个视角,叶凡还是能大致拼凑出外部正在发生的景象:
视角一(入口结界外):那庞大的、灰紫色的“菌群”母体聚合体,此刻如同一座疯狂蠕动的肉山,紧紧“贴”在入口结界的光膜上。无数菌丝、触须、胞体疯狂涌动、钻探、爆裂,释放出强烈的精神干扰与规则侵蚀波纹,持续冲击着结界。结界的光膜剧烈闪烁、明灭不定,表面已经出现了数道细微的、正在缓慢扩大的裂痕!能量消耗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急速攀升。
视角二(主窟):银鸦、灰羽、铁爪、夜枭四人的身影正在急速移动。他们分工明确,银鸦和灰羽正在快速拆卸或封印几处关键的能量节点和物资存储点,铁爪和夜枭则在通道入口处布置着某种延迟触发式的陷阱或误导装置。四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但脸上都带着凝重与急迫。主窟内不少人工开凿的痕迹正在被快速抹去或伪装。
视角三(侧窟叶凡离开处):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石床和简单的物品残留。地面他“沉入”的位置,此刻看起来毫无异样,岩石完整。但通过晶石板某种深层的透视视角,叶凡能隐约看到,那里有一团极其黯淡、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白色契约能量涡流,正在缓缓旋转、平复,正是他进入后正在重新“愈合”的通道入口痕迹。这痕迹极其隐蔽,且与周围岩石的契约惰性场完美融合,若非这晶石板特殊的视角和叶凡自身的联系,根本无法察觉。
视角四(地渊裂隙外围高空俯视,极其模糊):几个散发着强大森冷气息的光点(代表元婴期审判官及其精锐?),正以惊人的速度,划破荒原上空浓郁的灰雾,朝着地渊裂隙方向疾驰而来!其威势即便隔着扭曲的影像,也让人心神震颤。而在更远的锈蚀荒原方向,似乎还有更多较小的光点在移动、集结。
叶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外部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菌群”母体不计代价的冲击,让结界崩溃在即。审判官的前锋,速度也远超预计,恐怕用不了到后天傍晚,甚至可能在今天之内就能抵达!
暗鸦小队的撤离正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看到他们专业而高效的善后动作,叶凡稍微放心了一些。银鸦他们经验丰富,只要不被审判官或“菌群”主力直接堵在洞里,成功“深潜”撤离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而他自己这边……入口通道的隐蔽性看来极高,暂时安全。但晶石板的影像也证实了“缓蚀难挡”的警告并非虚言。虽然这内层空间本身隔绝性极强,但叶凡能隐约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微凉与尘埃气息里,夹杂着一丝极其稀薄、却无孔不入的“倦怠”与“消解”之意。它并非主动攻击,更像是一种弥漫性的、缓慢的“同化”或“锈蚀”,试图让进入这里的一切生命、能量乃至规则,都逐渐变得与这空间一样……沉寂、惰性、最终“归寂”。
他体内的“规则侵蚀之力”在这环境里似乎都“安静”了一些,但叶凡知道,这只是因为环境本身的“沉寂”特性暂时压制了它的活跃,并非根除。长期待在这里,恐怕自身的生机和契约活性也会被缓慢削弱,除非能找到对抗或适应的方法。
“不能久留,但至少暂时安全了。”叶凡定了定神,将注意力转回晶石板。他尝试用不同方式、不同强度的契约之力和手镯波动去触碰、沟通另外两块晶石板。
左侧的晶石板被触发后,显示的不再是外部影像,而是一些更加抽象、古老的符号、线条与能量流动图谱。叶凡勉强辨认出,这似乎是关于这个“第七缓冲带”的结构示意图、能量循环路径,以及某种……维护日志的片段?其中提到了“墟渊之契力持续衰减”、“影蚀渗透率缓升”、“核心阵列需定时校准”等字样,但大多残缺不全,难以理解全貌。不过,叶凡还是从中捕捉到一条关键信息:这个缓冲带并非完全独立,其部分维持能量,似乎与地渊裂隙深处的某个“次级能量节点”存在微弱连接,而那节点,疑似与“九幽台”投影的某个“支脉”有关。
右侧的晶石板反应最为微弱,叶凡几乎将剩余的契约之力注入大半,才勉强让其亮起。浮现出的,并非图像或文字,而是一段极其模糊、断续、仿佛濒临消散的“意念留影”:
“……后继者……持钥而来……时机未至……亦或最后……”
“……内层安全……然生机亦锢……核心室……或存……旧日馈赠……及……观测之眼……”
“……慎用观测……勿过久……免被……反向锚定……”
“……真契……在深渊之眼……九幽非台……是……”
意念到此,彻底中断,晶石板迅速暗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残留的灵性。
叶凡收回手,眉头紧锁,消化着这段破碎的留言。
“核心室”?“旧日馈赠”?“观测之眼”?看来这内层空间,还有更核心的区域,可能存放着建造者留下的东西,或者具备更强大功能(比如那个“观测之眼”,可能就是指这些晶石板,但留言警告不要过久使用,以免被反向定位)。
“真契……在深渊之眼……九幽非台……是……”最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似乎是在纠正或补充关于“九幽台”和“真契”的认知?“深渊之眼”是哪里?“九幽非台”又是什么意思?
信息依旧破碎,但指向性更明确了。这个缓冲内层,不仅是避难所,还是一个“前哨站”,藏着线索和可能遗留的资源。
叶凡看向这个寂静、灰白、仿佛时间停滞的空间。外界的风暴正在肆虐,银鸦他们即将撤离,菌群与审判官将至。
而他,暂时脱离了风暴中心,却落入了一个更古老、更神秘的“渊默之室”。
接下来,他要利用这宝贵的、不知能持续多久的“安全期”,做三件事:
第一,尽快恢复伤势和实力,尤其是加速炼化体内核心区域的侵蚀。
第二,探索这个内层空间,寻找所谓的“核心室”和“旧日馈赠”。
第三,谨慎使用“观测之眼”(晶石板),监控外部情况,寻找离开或前往下一个目标的时机。
他盘膝坐下,取出一块上品灵石,又服下一颗丹药。在这绝对寂静、连自身心跳都仿佛被放大的空间里,开始了新一轮的疗伤与修炼。
隔着一层几乎不可摧毁的契约屏障,他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孤独观测者,静静看着外界的波澜诡谲,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属于他的下一次入局时机。
渊默之室,隔世观澜。风暴眼内的宁静,或许正是下一次爆发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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