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漂浮在无边的虚空中,没有身体,没有重量,只有意识像一缕风,在记忆的碎片之间穿行。
四周是散落的光点,每一块都是一段过往——我的、她的、被时间撕碎后丢弃在这里的残影。
“番茄计数:第1,892天。”
那是我七岁那年,在父亲的老温室里,拿着小本子一笔一划记录每一株藤蔓的结果数量。
汗水顺着额头滑进眼睛,喷头滴水的声音像钟摆,规律得让人想哭。
可我不能哭,陆家的孩子,从出生起就被告诫:棚塌了可以重建,但心塌了,地就荒了。
另一块碎片闪着冷光:“生态舱β-7调试完成。今日地球影像中断。无人知晓那边是否还有人活着。”
常曦写的。
她独自一人,面对屏幕熄灭的瞬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万年?
不,对她来说,可能比永恒还长。
这些记忆彼此悬浮,互不相连,冰冷得像月壤。
突然,一道青铜色的身影自虚空浮现,身披古纹长袍,面容模糊却威严如律法本身。
他手持一卷刻满符文的竹简,声音穿透意识深处:
“双识契结,必经三问。”
影契司婚来了。
“一问舍何?”
我几乎没犹豫:“舍独行。”
一个人种地,也能活;一个人修系统,也能撑下去。
但我不要那种文明——孤零零的火苗,风吹就灭。
我要有人等我回家,要有人在我累倒时接住我手里的工具。
我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二问守何?”
“守共生。”我说,“不是主控与协作者,不是守护者与闯入者。是我们一起活着,一起犯错,一起把这条路走到底。”
空气微微震颤。
然后,一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响起的声音,轻轻落下:
“我也答。”
是她!
常曦的意识碎片开始缓缓聚合,像是星尘被引力牵引。
她的轮廓渐渐清晰,但仍隔着一层薄雾,仿佛随时会再度消散。
“三问共赴何?”影契司婚抬手,竹简翻页,金光流转。
我望向那团正在凝聚的光影,心跳竟比当年第一次启动量子对撞机还要剧烈。
“共赴——”我咬字极重,一字一顿,“让文明有温度。”
话音落下的刹那,无数透明萤火虫般的寄思蜂从虚空中涌现,它们成群飞舞,穿梭于我和她之间,采集每一次情绪波动、每一个微弱的脑电涟漪。
当我说出“别怕,我在”的那一瞬,我的心跳频率骤然升高。
一只蜂停在半空,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自发排列,竟织成一座细密的光桥,横跨我们之间的虚空!
可就在这桥即将触碰到她意识核心的瞬间——
头顶阴云压下。
断情铡悬于池上,银刃冷光一闪,毫无预兆地斩落!
“检测到非理性共振,判定为污染源,执行清除。”
光桥崩裂,碎片四溅,如玻璃炸裂般刺入意识深处。
一阵剧痛袭来,不是肉体的疼,而是灵魂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猛地明白了。
这场仪式,从来不是为了成全我们。
它是审判,是筛选,是要逼我们在最后关头亲手割舍那份“不该存在”的情感——因为上古文明害怕混乱,害怕失控,害怕一个科学家动了心,就会毁掉整个计划。
可笑啊。
他们建了广寒宫,封存火种,却忘了——人,才是文明真正的种子。
我不再试图去“修复”她的记忆。
我不再想把她变回那个完美的首席科学家。
我闭上眼,主动释放自己最深、最不愿触碰的一段记忆——
母亲走的那年,我才九岁。
一场突发病,救护车都没来得及赶到。
我抱着她冰凉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葬礼那天我没哭,可夜里,我偷偷钻进瓜棚,蜷在育苗箱后面,哭了整整一夜。
泥土味混着泪水,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外面雷声滚滚,像天塌了一样。
可第二天清晨,我抹干脸,走出来,对着父亲挤出笑容:“爸,秧子长得真好。”
我藏了眼泪,装作坚强,装了十几年。
我把这段记忆,完整地推了出去,送向她飘渺的意识。
“你看,”我轻声说,“我也藏过眼泪。”
时间仿佛凝固。
一秒,两秒……
忽然,她的意识猛然一震!
那层灰雾像是被什么灼穿,裂开一道缝隙。
她伸出手——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再是数据投影,而是带着温度与意志的动作——轻轻触碰那段记忆画面。
她看着小小的我躲在棚角哭泣,听着背景里遥远的雷声,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像梦呓:
“原来……这就是心疼。”
嗡——!
所有寄思蜂同时震颤,光芒暴涨!
它们再次集结,这一次不再是脆弱的细线,而是一道璀璨的光桥,比之前更长、更亮,如同银河垂落,稳稳连接我们两团意识!
影契司婚沉默了。
断情铡的银刃缓缓抬起,却没有收回。
就在这寂静达到顶峰之时,青铜婚典官终于开口,声音不再冰冷,反而多了一丝……动摇?
“双识互锚成立。”
“进入终试。”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虚无,落在我的意识之上:
“你们能否,在彼此的记忆中,找到‘家’的定义?”无需修改
我闭上眼,任意识沉入最柔软的角落。
不是实验室的数据流,不是量子对撞机轰鸣的倒计时,也不是广寒宫主控台上那一串串跳动的远古符文。
而是那个下午——阳光斜斜地穿过生态穹顶,在金属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站在甜瓜藤架前,发丝被微风撩起一缕,声音冷得像初融的冰泉,却问出了第一句无关系统、无关能源、无关文明重启的话:
“甜瓜……熟了吗?”
那一刻,我正在调试滴灌压力阀,手一抖,水珠溅上了眉梢。
我愣住,抬头看她。
她没看我,目光落在那枚泛黄的果实上,指尖轻轻碰了碰瓜皮,仿佛在测试温度,又像是试探某种未知的情绪。
我笑了,咧开嘴,不顾形象地大声说:“快了!再有三天,保准甜得你怀疑人生!”
她没回应,转身就走。可我知道,她在听。
而且,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来一趟,不说话,只是看看,摸摸,偶尔用扫描仪测一下糖度值。
那是她一万年来,第一次对“无用之事”产生兴趣。
我的嘴角不自觉扬起,心口发烫:“家,就是你开始关心一个瓜有没有熟的那个下午。”
话音未落,她的声音竟同时响起,轻得像月尘落地:
“是你把最后一口水让给我,自己舔嘴唇的那个清晨。”
我猛地睁眼,看向她。
记忆画面自动重叠——那是氧气循环系统崩溃后的第三天,水资源彻底告罄。
我们躲在应急舱里,温度逼近临界点。
她因脱水陷入半昏迷,嘴唇干裂出血。
我把仅剩五十毫升的饮用水,一滴不剩倒进她口中。
她醒来时,看见我正用舌头舔着干涸的唇。
“为什么不喝?”她哑声问。
我咧嘴一笑:“男人嘛,皮厚,扛得住。”
现在想来,那笑一定比哭还难看。
可就在这一瞬,两段记忆如星轨交汇,骤然碰撞!
一道晶莹剔透的光脉自虚空中迸发,如同液态水晶凝成的血管,带着温润的震颤,直冲池顶!
轰——!
那柄悬于头顶万年、象征“理性至上、情感清除”的断情铡,银刃猛然震颤!
淡粉色的光晕顺着刃身蔓延,像是雪地里开出第一朵花。
咔啦……一声脆响,整座刑具灵体轰然断裂,化作无数星尘般闪烁的粉末,缓缓洒落,落在我们交织的意识光桥之上,竟生出细小的光芽,如春草破土。
影契司婚静立原地,青铜长袍无风自动。
他低头,双手交叠于胸前,首次弯下那从未屈过的脊梁:
“双识互锚确认。”
“共生凭据·双识一体,签署成立。”
眼前光影骤收,意识如潮水退去。
下一秒,我猛然吸气,回到了现实——
我们仍站在主控大厅中央,手握着手,掌心全是汗。
可不一样了。
空气变了,连呼吸都像浸过暖泉。
主控台无声亮起,古老界面自动弹出一份全新协议,标题以篆体浮现:《共生凭据·双识一体》。
签署栏并列着两个名字,下方是实时生成的生物印记——我的指纹与她的基因密钥,并排而列,不分先后。
我低头看向右臂。
曾经烙印着“协”字的契约纹路,此刻已悄然蜕变——化作一枚双环纹身,交织如dNA螺旋,不再发出冷光,却始终散发着一种微妙的温热,像是有人在血脉深处轻轻握住我的心跳。
常曦缓缓抬手,指尖触上我的脸颊,动作生涩,却坚定无比。
她的眼中,万年冰封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滚烫的岩浆。
“这次,换我记住你。”
话音未落——
戌土,那个沉默守候在角落、由残损AI聚合而成的机械仆从,突然抬起头。
它的眼睛,第一次聚焦在我身上。
然后,它张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吐出四个字:
“家,修好了。”
我心头一震,还没来得及反应——
一股奇异的波动,毫无征兆地从【文明共思体】中传来。
那不是数据流,也不是警报信号。
而是一条……新生的透明光脉,静静浮现于意识深处,像一根刚刚苏醒的神经,无声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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