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隐匿于青云主峰的山腹深处，外看是座七层青瓦飞檐的古朴塔楼，踏入其中才知别有洞天——每一层皆以空间法术拓展，自成一方天地。
林小满立在第四层入口，望着眼前广阔的空间，一时有些失神。这里绝非塔楼内部该有的模样，反倒像座恢弘的宫殿：穹顶高不可见，无数星辰般的光点悬浮半空，洒落柔和清辉；地面铺着温润的白玉砖，一排排书架整齐延展，每排足有十几丈长，玉简、典籍、竹简乃至古老的兽皮卷轴密密麻麻堆叠，墨香与灵气交织弥漫，深吸一口便觉心神澄澈。
“好大……”她喃喃低语。
引路的是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女执事，姓秦，执掌剑阁日常事务。她瞥了林小满一眼，语气淡漠：“第四层藏书三万七千卷，含剑诀一万两千部、功法九千部，阵法、炼丹、制符等杂学一万六千卷。你有三十日时间，可任意翻阅，唯不可损毁、不可带出。”
说罢，她递过一枚玉牌：“此为身份牌，亦是进出禁制的钥匙。第四层所有禁制已对你开放，但切记——勿强行破解未解封的封印，否则触发防御阵法，后果自负。”
林小满双手接过玉牌，触手温润，牌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剑”字，隐隐有灵力流转。
“另外，”秦执事顿了顿，补充道，“每日卯时、午时、酉时，塔灵会送来餐食清水。需丹药或材料，可凭玉牌传讯，塔灵会酌情安排。剑阁乃修炼之地，非享乐之所，莫提过分要求。”
“弟子明白。”林小满恭敬躬身。
秦执事点点头，转身离去，沉重的石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轰响。林小满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渐远直至消散，偌大的第四层，只剩她一人。
极致的安静漫涌而来，连自己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目光扫过书架——各区域皆有标识，剑诀区、功法区、阵法区……她心念一动，先寻谢无妄提及的《养剑诀》。
功法区的书架比剑诀区更为高大，典籍也更显古旧，许多玉简表面覆着淡淡灵光，显然布有保护禁制。她一排排细细搜寻，从《青云诀》《碧水诀》这类常见功法，到闻所未闻的冷门法门，足足耗费半个时辰，才在角落的书架上，发现一枚暗青色的玉简。
玉简朴素无华，仅刻着三个古篆字：养剑诀。
林小满心头一跳，伸手去取。指尖触碰到玉简的刹那，一股温润灵力顺着手臂涌入体内，精神为之一振，玉简表面的禁制也应声解除——这层禁制，原是只为获许可者开放。
她握着玉简走到旁侧的蒲团上坐下，将心神沉入其中。海量信息瞬间涌入脑海，与藏剑峰那本基础养剑诀截然不同，这部完整的《养剑诀》分九重境界，每一重都对应着独特的修炼法门与剑道体悟：第一重“养气”，讲求温养剑气，将灵力淬炼为精纯剑元；第二重“凝意”，专注凝聚剑意，触摸人剑合一的门槛……
她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已过一个时辰，直到塔灵送来食盒——灵米饭、几碟素菜配一壶灵茶，才猛然回过神。
“谢谢。”她对着空气轻声道。食盒是凭空出现的，塔灵并未现身，但她知道对方能听见。
匆匆用过餐，她又继续研读，这一读，便是一整天。
夜幕降临，穹顶的“星辰”自动亮起，将第四层照得如白昼般明亮。林小满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活动筋骨，踱步至阵法区时，忽然察觉异样：这里的书架排布，似藏着某种规律。
并非按类别或年代，而是……五行方位？
她驻足细察，果然如此：五个区域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书架的颜色与材质各不相同，而五区交汇的中心点，是一面光滑的白玉墙壁，空空如也，却莫名透着违和。
“阿锈？”她下意识在心底呼唤。
无回应。
她走到墙前，抬手触摸，白玉温润冰凉，并无特殊。正要收回手时，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是背后的古剑在震颤，散发出微弱的热意。
林小满心念一动，拔出古剑。漆黑的剑身在“星光”下泛着幽暗光泽，剑柄上的“求败”二字若隐若现。她犹豫片刻，将剑尖轻轻抵在墙壁上。
毫无动静。
她正要放弃，剑身陡然亮起一缕微不可查的金光，顺着剑尖流入墙壁。白玉壁上瞬间浮现出细密的纹路，竟是个层层叠叠的九重阵法，阵法中央，有个剑形凹槽，大小、轮廓竟与她手中的古剑分毫不差。
林小满心跳骤然加速。她看看剑，又看看凹槽，咬了咬牙，将剑缓缓嵌入。
“咔哒。”
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紧接着，整面墙壁亮起白光，柔和的光晕从剑与凹槽的缝隙溢出，迅速蔓延至整个阵法纹路。纹路逐一亮起，如活物般游走组合，最终勾勒出一扇光门的轮廓。
门开了。
门内是一片朦胧白光，看不清深处景象。林小满握紧剑柄——剑仍嵌在凹槽中，她未敢拔出——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
穿过光门的瞬间，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待视线清晰，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不大的密室，方圆不过三丈。四壁由深褐色实木打造，墙上挂着几幅卷轴，靠墙摆着一张木桌、一把椅子与一个简陋书架，桌上搁着一盏油灯，灯芯早已燃尽，只剩干涸的灯油痕迹。
这里朴素得像某位前辈的闭关静室，可林小满的目光，却死死定格在正对面墙上的画像上。
画中女子身着青云剑宗的白色道袍，长发以木簪随意挽起，手持一柄黑色长剑，回眸望来。眉眼清秀，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清澈而坚定——那张脸，竟与她有七分相似。不，并非简单的相似，若她年长几岁，气质再沉淀几分，眉眼间的神韵与之重合，简直就是另一个她。
“这……这是……”她声音发颤。
画像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凌月，青云剑宗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金丹初期，镇魔剑主。作于天元历三千五百七十二年春。”落款是：楚狂。
是师父画的，画的是三十年前的凌月师叔。
林小满呆立当场，脑中一片混乱。她早知自己与凌月师叔容貌相似，苏婉提过，那日在场的老弟子也议论过，可亲眼见到这幅画像，冲击仍如惊雷般炸开。
她缓缓走近，伸手想触碰画像，指尖却在即将碰到时停住——画像上覆着一层淡淡灵光，是保护禁制。
收回手，她目光扫过密室其余角落。书架上摆着几本手抄本，她拿起最上方一本，翻开一看，娟秀飘逸的字迹与画像题字如出一辙，是凌月师叔的笔迹：
“三月十七，晴。剑意第三重圆满，距第四重只差一线。师兄说我太急，需沉淀。但魔道猖獗，时不我待。”
“四月廿三，雨。镇魔剑今日异动，似感应到远方魔气。剑灵说，大劫将至。我不信命，只信手中剑。”
“五月初九，阴。元明今日又送来丹药，说是从南海寻来的‘定魂丹’，可稳固神魂。我知他心意，但……师兄说得对，剑道未成，何以成家。”
一页页翻过，皆是零碎的记录，有修炼感悟，有日常琐事，也有对未来的隐忧。最后一页的日期停在三十年前的秋日：
“九月初三，大风。明日下山，追查魔踪。师兄欲同行，我拒之。此去凶险，何必两人涉险。若有不测……望师兄珍重。另，若遇后来人，可传我剑道。”
笔迹潦草，显是匆匆写就。
林小满合上笔记，心头五味杂陈。她终于明白阿锈为何选择她——并非因容貌相似，亦非特殊体质，而是凌月师叔临终前，将镇魔剑的传承托付后人；阿锈沉睡三十年，直至遇见她——一个同样被师兄守护，看似平凡却对剑道执着的少女。
这是缘分，亦是责任。
她走到桌边，发现几样物件：一枚剑形白玉佩，与楚狂所赠的“斩念”相似却更精致，刻着“月”字；一柄巴掌大的木剑，雕工粗糙，似初学者的练习之作；还有一封未署名的黄纸信。
林小满犹豫片刻，拆开信封，苍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是楚狂的手笔：
“后来者：
若你见此信，便知你已得镇魔剑认可，入我师妹凌月的密室。
此室乃她昔年闭关之地，画像、笔记、遗物皆为其所留。师妹临终托我守剑，嘱我寻一合适传人，继承其志。
我守剑三十载，未敢轻授。直至遇你——心性纯良，剑心通明，虽修为尚浅，却与师妹当年神似七分。
镇魔剑择你，非偶然。望你勤修苦练，莫负此剑，莫负师妹，莫负天下苍生。
另：密室藏师妹自创‘月华剑诀’全本，匿于画像之后。此诀与《养剑诀》相辅相成，你可一并修习。
楚狂 留”
短短数行，字字重若千钧。林小满握紧信纸，抬头望向画像，画中的凌月师叔笑意依旧，眼神澄澈，仿佛能看透人心。
“师叔……”她轻声道，“我会努力的。”
话音落下，画像骤然亮起，保护禁制缓缓消散，画像轻飘飘落在她手中。画像后的墙壁上，露出一个暗格，里面躺着一枚莹白玉简，表面流转着月光般的纹路，散发着清冷纯净的气息。
《月华剑诀》，凌月自创剑法，共七式。每一式皆借月华之力，剑光清冷如霜，专破邪魔阴祟，与镇魔剑的属性完美契合。
林小满如获至宝，当即盘膝坐下，参悟第一式“新月初升”。这一式讲求剑意凝聚，如新月初升，虽微弱却藏无限可能，需将心神凝于剑尖一点，以点破面，以弱胜强。
她沉浸其中，不知不觉进入忘我之境。丹田内的灵力自发运转，依《养剑诀》第一重之法淬炼为精纯剑元；手中古剑似有所感，微微震颤，散出缕缕幽光，与玉简的月光纹路遥相呼应。
时间悄然流逝，待她从入定中醒来，只觉浑身舒畅，灵力运转愈发顺畅，对剑道的理解也深了一层。她看向古剑，剑身依旧漆黑朴素，可她能清晰感觉到，剑身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苏醒。
“阿锈？”她试探着呼唤。
这一次，有了回应，微弱却真切：“……嗯。”
林小满心头一喜：“你醒了？”
“……尚未完全。”阿锈的声音带着浓重倦意，“你入凌月的密室……触动了剑灵印记……我才勉强恢复一丝意识……”
“剑灵印记？”
“凌月当年……在剑中留了她的剑道感悟与部分神魂印记。”阿锈缓缓道，“三十年来，我赖此印记维系灵性不散。你入此室，引动印记共鸣……我方能苏醒。”
原来如此。林小满握紧剑柄：“那你何时能完全恢复？”
“未知。”阿锈顿了顿，“看你。你修炼《养剑诀》与《月华剑诀》，剑元愈精纯，剑意愈强，于我恢复愈有助益。”
他的声音柔和了几分：“小满……谢谢。”
林小满一愣：“谢我何事？”
“谢你……未辜负凌月的期望。”阿锈的声音里，有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当年她托剑于楚狂时说……‘若遇后来人，不必强求天赋，但求心正’。”
他顿了顿：“你很好。”
林小满鼻子一酸，用力点头：“我会更努力的。”
“嗯。”阿锈应了一声，声音渐弱，“我再睡会儿……你专心修炼……一月后……考核……”
意识再次沉寂，但这一次，林小满心中满是笃定——阿锈会一直陪着她。
她站起身，将凌月的画像小心卷起，连同笔记、玉佩、木剑收入储物袋，拿起《月华剑诀》玉简，转身走出密室。光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墙壁恢复原状，阵法纹路消失无踪，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可林小满知道，一切都已不同。
她走到空旷处，拔出古剑，开始演练“新月初升”。一剑，又一剑，剑光清冷如霜，在“星光”下划出优美弧线。起初生涩，渐渐流畅，剑意悄然凝聚。她能清晰感知到，丹田内的剑元在缓慢却扎实地增长。
累了便打坐调息，参悟《养剑诀》；饿了便食塔灵送来的餐食；困了便在蒲团上小憩片刻。日复一日，她不问外界纷扰，不问宗门动向，只一心沉浸在剑道修行中。
七天后，她突破炼气五层；
十五天后，“新月初升”小成；
二十天后，《养剑诀》第一重圆满；
第二十五天，林小满立于密室前的空地，古剑斜指地面。她闭上眼，默念凌月笔记中的字句：“剑道修行，首重修心。心正则剑正，心明则剑明。”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举剑。
这一次，剑身不再只有幽暗黑光，一抹清冷的月白色光华从剑尖蔓延，如月光流淌，覆盖整柄长剑。剑光与穹顶“星光”交相辉映，将第四层照得一片通明。
“新月初升——”
剑，刺出。
一道月白色剑气破空而去，在十丈外的墙壁上留下一道浅浅剑痕。那墙壁乃特制而成，可承受金丹期以下全力一击，而如今，一个炼气五层的弟子，竟在其上留下印记。
林小满收剑，望着那道剑痕，嘴角扬起释然的笑意。她做到了，纵使前路尚远，至少已迈出坚实的第一步。
余下的五天，她不再执着练剑，转而研读第四层的其他典籍——阵法、炼丹、制符，乃至上古秘闻。她想看清这个世界，想知晓魔道猖獗的根源，想明白镇魔剑背负的使命。
第三十天清晨，塔灵送来最后一份餐食，附上一张字条：“今日午时，出关。掌门及各位长老将在主殿等候。”
林小满用完早饭，整理好行李，将凌月的遗物妥帖收好，最后回望一眼这片待了一个月的天地，握紧古剑，迈步走向出口。
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门外，阳光明媚，洒在她身上，温暖而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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