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新居的每个角落漾开细密的涟漪。算着父母和弟弟抵京的日子,云妮儿觉得时间过得竟然如此慢,她与雨妮儿依旧每日去巷口张望,一边眼巴巴地期盼,一边又有一丝近乡情怯般的忐忑。多年分离,不知双亲身体是否康健,幼弟又长成了何等模样,他是否还记得阿姐。
泽兰将正房收拾得窗明几净,新浆洗的被褥散发着皂角和阳光混合的暖和又干燥的气息。珊瑚则默默将临街门面的柜台又擦拭了一遍,尽管那里早已一尘不染。
这日晌午刚过,秋阳明晃晃地照着,巷口传来了清晰的骡马嘶鸣和车轱辘停驻的声响。雨妮儿正坐在门槛上,闻声身体立刻弹起,颤着声朝院里喊:“姐!来了!像是……像是到了!”
云妮儿心口猛地一跳,放下手中正在核对的货单,与闻声从西厢出来的珊瑚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她们快步走向院门。
刚站定,便见一辆风尘仆仆的骡车停在巷中。车帘掀动,一位面色黝黑、皱纹里刻满岁月痕迹的妇人探出身,目光急切地搜寻,瞬间便锁定了站在门口的云妮儿和雨妮儿——正是贺母。
“云妮儿!雨妮儿!” 贺母声音带着哽咽,不等车夫拿来脚凳,便有些踉跄地下了车。
紧接着,一位身形干瘦、脊背却努力挺直的老者也被搀扶下来,是贺父。他抬头,望着这青砖院落,又看向眼前两个已然脱去稚气、眉眼间带着坚韧的女儿,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哑着嗓子唤出:“大妮……小雨……”
“爹!娘!” 云妮儿和雨妮儿再也抑制不住,几步冲上前,紧紧握住父母粗糙的手。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贺母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遍遍摩挲着女儿的脸庞和手臂,仿佛要确认这失而复得的真实。贺父眼圈泛红,别过头去,用力眨了眨,才重新看向女儿们,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僵硬。
就在这时,车帘再次被轻轻挑起。一个穿着半旧蓝布棉袍的少年从车上不紧不慢地下来。他约莫十岁出头的年纪,身量细挑,面容清秀,脸色带着一种久病之人的苍白,但一双眼睛却黑亮有神,透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通透。他站定后,先是飞快而不失礼数地扫视了一眼院落和环境,目光在云妮儿和雨妮儿脸上停留片刻,然后便安静地走到父母身边,轻轻扶住了贺母的手臂——这便是弟弟,贺安。
“安儿,”贺母抹着泪,将小贺安往前稍稍带了带,“快,叫大姐,二姐。”
小贺安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云妮儿和雨妮儿,没有孩童常见的羞怯或过分热络,只是规规矩矩地、清晰地唤道:“大姐,二姐。” 话音未落,他却突然侧过身,用手虚掩着口,压抑地低咳了两声,那单薄的肩膀随之轻轻耸动。咳完,他迅速放下手,仿佛无事发生般,只是苍白的脸颊因这阵咳嗽泛起了些许不正常的红晕。
云妮儿看着眼前这个清瘦却举止沉稳又显早慧的弟弟,心中一阵酸楚,那咳声更是揪心。她上前一步,想如小时候那般摸摸他的头,手伸到半空,却见小贺安极轻微地顿了一下,那双沉静的眼睛看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成人的克制。云妮儿立刻明白了,弟弟已然长大,有了自己的矜持。她转而将手轻轻落在他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力道温暖而坚定,声音放得格外柔和:“安儿,路上辛苦了。走,咱们进屋,外面有风。”
泽兰和珊瑚站在院门内,静静看着这一幕。泽兰眼中盈着水光,是真心为云妮儿一家团聚感到高兴,那少年老成的贺安和其间的温情,让她心底悄然升起一丝对自己家庭的涩然与羡慕。
珊瑚的目光则更多地落在贺安身上。他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审时度势的目光,以及咳嗽时下意识的隐忍与克制,都让她有些意外。再看云妮儿与父母之间那种无需言语、一举一动皆透着的骨血亲情,一种极其陌生而遥远的暖意,夹杂着自身伶仃的况味,悄然漫上心头。她微微垂眸,将所有外露的情绪尽数敛于平静的面容之下。
众人帮着将简单的行李搬进院子,送走了车夫,贺父贺母踏入这宽敞整洁的院落,恍如梦中。贺母抚着堂屋的门框,声音仍带着颤:“这……这真是咱们在京里的家了?”
“是,娘,以后咱们就住这儿。”云妮儿搀着母亲,语气坚定而温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关切地飘向安静跟在后面的贺安。
在堂屋坐下,奉上热茶,云妮儿将这几年的经历报喜不报忧地同父母说了,贺父贺母听得连连点头,看着女儿的眼神充满了骄傲与心疼,出门在外,怎会都是坦途。小贺则安安静地坐在一旁,捧着温热的茶杯,小口喝着,他目光沉静地听着大姐的讲述,不时看看父母,又看看两位陌生的姐姐(泽兰和珊瑚),沉静的小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在听到某些关键处时,那浓密的睫毛会轻轻颤动一下。
傍晚,贺母非要亲自下厨,饭菜上桌,一家人连同泽兰、珊瑚围坐在一起。起初还有些许重逢后的生涩,但一顿饭过后,气氛便热络又温暖。
贺父话不多,却将离他最近的一盘清淡的蒸菜往云妮儿和雨妮儿面前推了推,贺母则不住地给两个女儿夹菜,目光也时时关切地落在小儿子身上,见他只是安静吃饭,偶尔才夹一筷子面前的菜,便忍不住将一块炖得烂熟的肉夹到他碗里,柔声道:“安儿,多吃些,身子才好的快。”
小贺安抬起头,对母亲露出一个浅浅的、懂事的笑容:“谢谢娘。” 然后安静地继续吃饭。
雨妮儿叽叽喳喳地说着京城的趣事,云妮儿细心地将鱼刺剔净,将鱼肉自然无比地放到弟弟碗里,仿佛只是随手之举。小贺安抬眼看了看大姐,轻声道:“谢谢大姐。” 没有多余的话,却将那鱼肉仔细吃了。
烛火摇曳,将一家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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