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放下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陈雪刚发来的消息只有八个字：“文化馆监控，果然没了。”他没有回应，只是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目光落在办公桌角落那份尚未归档的《智慧城市项目数据安全自查材料汇总》上。硬盘外壳在顶灯下泛着冷光，像一块沉入水底的铁。
半小时前，他已将周志明提交的那份“自查报告”逐行比对完毕。文件中所谓“正常访问记录”的时间戳，与系统真实日志偏差超过四小时，附件截图甚至使用了旧版后台界面——这种低级伪造，与其说是掩盖，不如说是试探。林辰没动它，也没上报，只把整份文件另存进加密分区，命名格式与其余证据保持一致。他知道，对方还在看，还在等他出招。但这一回，他不打算再顺着暗流走。
他翻开手边新拟的政策修订草案，纸页边缘密密麻麻标注着昨日基层反馈的问题：申报表要填七项重复信息，老年人不会扫码，社区网格员不敢代操作怕担责……一条条看下来，全是堵点。他提笔划掉第三条审批流程图，直接在旁边写下“一表通办”四个字，随即翻出《政务服务标准化条例》第九条原文，逐字对照，重新设计申报模板。不到四十分钟，一套简化版流程图成型，审批环节从十一道压至六道，关键字段自动填充，二维码扫码申报同步生成电子回执。
中午前，他召集陈雪和刘伟在小会议室碰头。门一关，他把新模板推过去：“明天就用这个，在和平社区试点。”
陈雪快速浏览一遍，眉头微动：“这个信息授权条款，写得比区里范本还细。”
“群众不是数据池。”林辰说，“他们交出信息，就得知道用在哪、谁负责。条文模糊，执行就乱。”
刘伟低头记着要点，忽然抬头：“那要是有人不会用手机呢？王阿姨昨天还问我，能不能写纸条交到居委会。”
林辰点头：“设服务角，现场教。不会扫的，我们帮。但必须让他们自己按确认键，知情授权不能代。”
陈雪抬眼看他：“你连这都想到了？”
“治民如治水。”他顿了顿，“疏比堵有用。”
下午两点，和平社区活动中心外支起了蓝色遮阳棚，“智慧城市政策服务角”的标牌挂在显眼处。林辰穿着衬衫，袖口卷到小臂，站在桌前手把手教一位老人操作手机。老人颤巍巍点开二维码，页面跳转后，林辰指着屏幕：“您看，这里是您的姓名和住址，对不对？点‘确认授权’，系统就自动填好了。”
“这……这不怕被人乱用吗？”老人攥着手机，声音发紧。
“就像老宅契交保管，钥匙在您手里。”林辰语气平稳，“授权一次，办一件事，办完就失效。谁用了，您手机会立刻收到通知。”
老人半信半疑地点了确认。三秒后，提示音响起：“您提交的加装楼道感应灯申请，已受理。预计三个工作日内完成勘查。”
他愣住，随即咧开嘴：“真行了？我儿子都不用回来跑一趟？”
林辰笑了：“政策就是给您省事的。”
一旁的社区主任悄悄对刘伟说：“从没见过科长亲自站街服务的。”
消息传得比流程还快。当天下午，服务角接待申报六十三人次，其中四十七位是六十五岁以上老人。林辰当场公布了自己的办公电话和监督号码，承诺所有申请进度可实时查询，投诉建议二十四小时内回应。
傍晚收工时，一位拄拐的婆婆拉住他：“林科长，你不像当官的，倒像咱自家人。”
林辰怔了一下。
回到办公室，他从抽屉深处抽出一张烫金卡片，上面印着“孙氏集团周年宴，特邀嘉宾林辰”。他盯着看了两秒，撕成两半，又撕一次，扔进垃圾桶。
第二天上午，区政务会议召开。议题是智慧城市二期推进方案的配套政策审议。林辰坐在后排，手里拿着打印好的试点数据汇总：七十二小时内完成八百三十七件申报，线上办理率提升至82%，群众满意度98.6%，投诉量同比下降76%。
轮到他发言时，他没拿讲稿，只打开平板，播放了一段社区现场视频。画面里，一位老太太举着手机，笑着对镜头说：“我昨儿自己办的，点几下就成了！连我都能搞定，真省心！”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有人轻咳一声：“街道搞试点，规模小，流程简化容易。全区推开，系统对接、数据安全、人员培训，哪一环都不是小事。”
林辰合上平板，声音不高：“政策好不好，百姓说了算。我们现在做的，不是把系统做得多复杂，而是让老百姓用得上、用得起、用得明白。”
会场再次安静。
坐在主位的王为民翻看完数据表，抬头问：“这套流程，能复制吗？”
“能。”林辰答，“模板已上传内网，所有字段开放调用。技术难点我们整理了三页排错指南，今天就能下发。”
王为民提笔写下几行字，随后宣布：“这套模式，作为区级示范案例，全区推广。信息中心牵头，下周开始培训。”
散会后，走廊灯光微黄。李建国从侧门走出，看见林辰，停下脚步。
“小林。”他声音低了些，“你这步棋走得稳。为民办事，才是真政绩。”
林辰点头。
李建国拍了拍他肩膀，转身离去。背影笔直，却透着一丝迟缓。
林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对方刚才站立的位置。片刻，他掏出手机，点开日历。三天后，是区政协例行通报会。他记得，王涛的名字，还在技术协作组名单上。
他收起手机，走向电梯间。路过档案馆服务台时，他瞥见打印机托盘空着，但边缘有一道新鲜折痕，像是刚抽走过一张纸。他没停步，径直走了过去。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电脑，调出内网通知栏。一条新消息弹出：《关于加强政务系统访问审计的通知》已正式发布，要求各部门于三日内提交近一个月的数据调阅日志，由信息中心统一核查。
他点开附件，逐行阅读。第十二条新增条款写着：“所有非工作时间的数据访问行为，须附带分管领导书面审批及事由说明。”
他嘴角微动，开始整理文件。将试点总结、群众反馈、流程模板归入一个新文件夹，命名：“智慧城市配套政策优化实施方案”。随后，他打开保险柜，取出那块黑色硬盘，放入最底层隔层，锁好。
刘伟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纸：“刚从系统导的，周志明今天上午登录过一次项目后台，停留四分钟，没操作，只看了日志页面。”
林辰接过纸，扫了一眼。
“他还在看。”刘伟压低声音，“是不是……怕了？”
林辰没答。他把纸页夹进文件夹，合上封面。
窗外，暮色渐沉，办公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他按下键盘快捷键，将整个方案包压缩加密，拖入发送队列，收件人是区信息中心、纪检办、政务督查科。
鼠标悬停在“发送”按钮上。
他的食指缓缓下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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