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林辰把车停回县政府地下车库。他熄了火，没立刻下车，而是从包里取出那几张在档案馆拍下的照片，又翻出手机里存的卷宗残页。灯光下，那些字迹有些模糊，但“补偿方案”“多数通过”几个词还是清晰可辨。
他盯着看了几分钟，把手机收进内袋，推门下车。
第二天早上七点四十分，办公室门刚开，他就坐在了桌前。桌上没有文件，只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三行字：“信得过的人未必能干，能干的人未必可信，最怕是既无能又结党者。”他看了一会儿，折起来塞进抽屉，拿起电话拨通陈雪的号码。
“你今天能来一趟吗？我这边要开始动了。”
陈雪的声音很清：“我已经在路上了。”
八点二十分，她到了。穿着灰蓝色的套装，拎着一个黑色文件夹，进门后顺手关上门。
林辰没绕弯子，直接说：“这个项目不是修路建房那么简单。它牵的是人、地、钱、权四根线，哪一根断了都会出事。我现在手里没人，也不能随便用人。”
陈雪坐下，打开文件夹：“你是想搭自己的班子？”
“不是我的班子，是能做事的队伍。”林辰顿了顿，“但我必须知道，谁能在压力下不乱阵脚，谁会在关键时刻开口闭口讲‘按规定办’，谁又会背着我去找靠山。”
陈雪点头：“那你打算怎么选？”
“三条标准。”林辰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懂政策，能执行，不是只会抄文件；第二，没有明显的派系背景，不依附某个领导成天跑门路；第三，有基层经验，不怕下社区、进院子，愿意听老百姓说话。”
陈雪记下这三条，抬眼看他：“公开选还是内部调？”
“都用。”林辰说，“组织部发个通知，全县各单位都可以报名，走正规程序。同时，我们先拉一个预备名单，找几个人来参加前期调研协调会——名义上是征求意见，实际上是看他们怎么反应问题、怎么提建议。”
“明面合规，暗中考察。”陈雪明白了。
“对。”林辰翻开笔记本，写下几个名字。第一个是刘伟。“他在住建局借调半年了，做事踏实，嘴也严。上次街道整改，很多难缠的户都是他去谈下来的。”
陈雪看着那个名字，想起那个戴眼镜、话不多的年轻人：“他还算可靠。”
“第二个，城南社区的书记李红梅。五十岁上下，做了十几年基层工作，群众基础好，脾气硬但讲理。拆迁这类事，最怕的就是软钉子和煽动人，她压得住场。”
“第三个呢？”陈雪问。
“县自然资源局的小赵，去年省厅培训回来的，懂规划，也熟悉审批流程。还有一个司法局的女干部，姓周，做过三年法律援助，擅长处理纠纷条款。”林辰一边说一边写，“这些人不一定全用，但值得先接触。”
陈雪合上本子：“那我来负责流程监督，确保推荐和遴选不走样。”
“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林辰看着她，“你不只是来帮忙的，你是这个团队的第一块基石。”
陈雪没接这话，只说：“材料我回去整理一份规范模板，今天下午就能提交组织部。”
十点一刻，林辰带着初步方案进了王为民的办公室。
王为民正在批文件，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么快就有动静了？”
“事情拖不起。”林辰把材料放在桌上，“我先汇报三个风险。第一，如果执行层松散，指令传不到底，上面再好的设计也是空转；第二，专业能力不足，图纸改三次、审批卡半年，进度全废；第三，内外信息不对称，有人借机炒作、串通牟利，舆情一起，项目就得停。”
王为民放下笔：“你的意思是，人比事还重要？”
“人就是事。”林辰说，“同样的政策，不同的人推，结果天差地别。我可以保证思路清晰、流程合规，但如果下面的人要么不敢担责，要么另搞一套，最后出问题，责任还是在我。”
王为民沉默了几秒，点点头：“那你准备用谁？”
“目前只是圈定几位候选，还没最终确定。”林辰语气平稳，“但我坚持一点——宁缺毋滥。这个团队不是安置闲人的地方，也不是给谁练手的试验田，它是攻坚队，必须能打硬仗。”
王为民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牵头吗？就冲你这句话。有些人一拿到权，先想着安几个人，拉个圈子。你倒好，还没开工，先想着怎么防漏洞。”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市里要的是结果，过程我给你兜底。只要不违法，不违纪，你怎么组队，我说了算。”
“谢谢。”林辰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回到办公室已是上午十一点半。陈雪已经走了，桌上留了一张便签：**遴选通知草稿已发你邮箱，请审阅后反馈修改意见。**
林辰打开电脑，邮箱里果然有一封带附件的邮件。他点开，逐行看过，删掉两句带有倾向性的表述，把“优先考虑有相关经验者”改成“综合评估履职能力与岗位匹配度”，又加上一条：“参与单位需确保推荐人选三个月内可脱产投入项目工作。”
改完后，他点击发送。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办公桌一角。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已经凉了。日历上明天的行程栏写着：“召开项目筹备预备会”。
他拿起笔，在“预备”两个字上划了一道横线，旁边写下：“实战”。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系统提醒：**您预约的县住建局会议室已确认，时间：明日九点整，主题：城市更新项目前期协调说明会。**
林辰看了眼屏幕，把手机扣在桌上。
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
门开了，一名年轻的办事员站在门口：“林主任，组织部那边问，是否需要他们协助发布人员抽调通知？”
“告诉他们，我们自己来。”林辰说，“另外，把参会名单再核一遍，尤其是借调和兼职人员，必须本人签字确认可全程参与。”
“明白。”
办事员退出去后，林辰起身走到白板前。他拿起记号笔，在上面写了四个词：**统筹、专业、忠诚、下沉**。
然后在每个词后面画了一个箭头，指向中间的“城市更新专项行动”。
他退后一步看了看，拿起橡皮，擦掉了“忠诚”后面的箭头，重新写下一个词：“可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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