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迟了些。
黄河流域的风里还裹着残冬的凛冽,可酸枣城外的数十万关东联军大营,却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油的棉絮 —— 表面上热热闹闹,底下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与焦灼。
联军大营从酸枣县城一直铺到黄河岸边,连绵数十里,青色的帐篷挤挤挨挨,像雨后疯长的蘑菇。
白日里,旌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各营的锣鼓声此起彼伏,时而还有 “诛董贼、复汉室” 的口号声从营地里炸开,震得空中的飞鸟都要惊惶地绕着圈子飞。
可若是拨开这层热闹的壳子往里看,便会发现处处是荒唐:
袁绍的盟主大帐里,每日都有诸侯带着美酒佳肴来 “议事”,案上的青铜酒樽里倒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酿,碟中盛的是熏乳猪、炙羊肉,谈论的却从来不是如何攻打虎牢关,而是 “粮草尚缺三日”“我部将士水土不服”“需待公孙瓒援军至” 之类的托词。
张邈的营地里,昨日刚从地方豪强那里 “借” 来的十余名歌姬正弹着箜篌,他与陈留名士边让对坐饮酒,谈及讨董,只摇头叹道:
“孟德(曹操)性子太急,董卓麾下有吕布、华雄之辈,又据虎牢天险,岂能轻动?”
刘岱的帐篷更过分,竟私自调了两百名士兵去周边县城劫掠,昨日刚抢来三车绸缎、五箱珠宝,此刻正让亲兵翻拣着,准备给远在兖州的家眷送去。
营外的士兵们却苦不堪言,粗米掺着沙子,寒冬时的旧衣还没换成春衫,有个满脸冻疮的小兵蹲在营门口啃硬饼,见巡逻的校尉走过,赶紧把饼藏进怀里 —— 怕被当成 “私藏干粮” 给搜走。
这般乱象,连曹操派来催促进兵的使者都看得心头冒火。
那使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名叫夏侯渊,一身铠甲上还沾着赶路的尘土,冲进袁绍大帐时,正撞见袁绍与韩馥举樽对饮。
“盟主!” 夏侯渊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颤,“我家孟德将军已率五千精兵西进,至荥阳汴水,孤军难支!诸公若再按兵不动,孟德将军恐有不测!”
帐内的诸侯们却面面相觑,韩馥先放下酒樽,慢悠悠道:“妙才(夏侯渊字)莫急,孟德勇则勇矣,可太过冒进。我等大军需统筹兼顾,岂能为一支偏师打乱部署?”
袁绍也跟着点头:“韩州牧所言极是。且再等等,待粮草凑齐,我等必举全军西进。”
夏侯渊气得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却见帐内众人要么低头饮酒,要么假作看帐外的旗帜,竟无一人愿应承。
他最终只能咬着牙退出去,走出大帐时,正见两个士兵在营道上打架,起因是争抢一块发霉的麦饼 —— 那所谓的 “十万义师”,早已成了一头臃肿、贪婪且毫无斗志的困兽。
与酸枣的喧嚣混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百里之外的琰堡。
琰堡建在济水南岸的高地上,背靠邙山余脉,门前一条人工挖凿的护城河引了济水的水,河面上还飘着几艘小型哨船。
堡墙上的讨董大旗与酸枣联军的旗帜并无二致,可走进堡内,却感受不到半分盲目的狂热。
街道上的百姓照常推着小车卖菜,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戏,只有偶尔走过的一队披甲士兵,或是匠作区传来的轰隆声,才让人记起如今是乱世。
这日辰时刚过,蔡琰一身素色布裙,外罩了件玄色短铠,正沿着匠作区的石板路往前走。
匠作区在堡的西南角,紧邻着济水,几架巨大的水力鼓风机立在河边,木质的轮轴被水流冲击着飞速转动,带动着机房里的锻锤上下起落,“哐!哐!哐!” 的声音沉闷而有力,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
机房的门敞开着,里面热气腾腾,十几个赤着上身的工匠正围着铁砧忙碌,每个人的脸上都沾着黑灰,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落在烧红的铁料上,“滋啦” 一声化作白烟。
“堡主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工匠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侧身站好。
负责匠作区的老匠头姓王,年过六旬,手上满是老茧,左手食指缺了半截 —— 那是年轻时打铁被锻锤砸到的。
他赶紧用布擦了擦手上的铁屑,快步迎上来,脸上堆着笑,却掩不住眼里的自豪:
“堡主您看,这是今早刚出炉的第三批环首刀,按您说的‘百炼淬火’法子做的,您瞧瞧这成色!”
王老头说着,从旁边的木架上取下一把环首刀。
刀身狭长,刀刃泛着冷冽的青光,刀柄缠着深色的麻绳,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蔡琰伸手接过,手指轻轻拂过刀刃 —— 刀刃光滑如玉,没有半点杂质。
她抬起刀,对着门口的光线看了看,能清晰地看到刀身上细密的锻打纹路,像水波一样层层叠叠。
“叮 ——” 她用手指弹了弹刀身,清脆的嗡鸣声在机房里回荡,许久才散去。
“不错。” 蔡琰点点头,将刀递还给王老头,目光扫过机房里的工匠,“王伯,工匠们的饭食可还够?春衫都发下去了吗?”
“够!够!” 王老头赶紧应声,“厨房每日都送两顿热汤,中午是粟米饭掺着豆子,晚上还能加块肉干。春衫上礼拜就发了,都是厚实的粗布,比去年的还好!”
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工匠,“那是我徒弟小三子,去年冬天还冻得手肿,今年穿了新衫,打铁都有力气了!”
小三子被点名,赶紧挠着头笑,露出两排白牙。
蔡琰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手里的铁料 —— 那是一块刚锻打的枪头,形状已经基本成型。
“打得很规整。” 蔡琰轻声道,“记住,枪头的刃口要再薄些,这样刺进去才深;但枪杆衔接的地方要厚,不然容易断。”
小三子赶紧点头:“记下了,堡主!”
蔡琰又叮嘱了王老头几句,无非是 “注意火候,别让工匠们累着”“有损坏的工具赶紧报给仓曹,优先修补”,才转身离开匠作区。
走出机房,外面的风带着些凉意,吹散了身上的热气。
她抬头看了看天,云层很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堡内的屋顶上,镀上一层暖金色。
不远处的田地里,已经有农夫在翻土,准备种春麦 —— 这是琰堡去年新开辟的荒地,由堡里统一分配种子,收获后按比例分成,农夫们干活都很起劲。
离开匠作区,蔡琰往演武堂去。
演武堂在堡的东侧,是去年冬天刚建好的,青砖灰瓦,比普通的房屋要高大许多,门口挂着一块木匾,上面是蔡邕亲笔写的 “演武堂” 三个大字,笔力遒劲。
还没走进堂内,就听见里面传来毛玠的声音,清晰而沉稳:
“《孙子》云‘兵之形,避实而击虚’,何为实?何为虚?董卓据虎牢关,兵多将广,此为实;但其粮道远在长安,需经函谷关转运,此为虚。若我军能派一支轻骑袭扰其粮道,董卓必首尾不能相顾 ——”
蔡琰轻轻推开堂门,走了进去。
演武堂内很宽敞,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木案,案上摊着一幅地图,地图上用墨笔标注着关东、关西的山川河流,还有用小旗标记的联军与董卓军的驻地。
数十名年轻军官围坐在木案周围,都是二十到三十岁的年纪,穿着统一的褐色短铠,腰佩环首刀,听得聚精会神。
见蔡琰进来,众人纷纷起身,齐声喊道:“见过堡主!”
“都坐吧。” 蔡琰摆了摆手,走到木案旁,目光落在地图上,“孝先(毛玠字)方才说的粮道袭扰,诸位可有不同看法?”
一个名叫李进的队率站起身,他是本地人,去年黄巾之乱时投了琰堡,因作战勇猛升了队率。
“回堡主,” 李进抱拳道,“毛先生所言极是,可袭扰粮道需轻骑,我军骑兵不足百人,恐难成事。且函谷关一带多山道,董卓若派斥候巡逻,我军轻骑恐难脱身。”
蔡琰点点头,看向毛玠:“孝先觉得呢?”
毛玠沉吟片刻,道:“李队率所言有理。我军骑兵确实不足,但若与周边坞堡合作 —— 比如东面的李氏坞堡,其堡主李通有骑兵两百余,若能说动他一同袭扰,或可成事。”
“可李通此人素来谨慎,” 另一个军官接口道,“之前我等去说他共抗董卓,他只说‘需观望’,未必肯出兵。”
蔡琰笑了笑,走到李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李队率,你是本地人,与李通可有交情?”
李进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回堡主,我与李通素不相识,但我堂兄在他堡里当差,说他最看重‘实力’—— 谁拳头硬,他就跟谁走。”
“那便让他看看我们的实力。” 蔡琰的目光扫过众人,“明日让匠作区送五十把新造的环首刀到演武场,再让弩匠营演示新造的连弩。”
“你去请李通来观演,告诉他:若他愿与我琰堡合作,将来袭扰董卓粮道所得的粮草,他可分三成;若不愿,将来董卓军南下,我琰堡自保有余,他的坞堡…… 恐难独善其身。”
李进眼睛一亮:“属下明白!定能说动李通!”
蔡琰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 “学兵法要结合实际,不可死记硬背”“日后带兵,要知兵、爱兵,不可像酸枣联军那般苛待士兵”,才转身离开演武堂。
走出堂门时,正撞见单福从外面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书,脸上带着忧色:“堡主,刚从酸枣传来的消息,曹操将军在汴水与董卓军交战,大败而归,夏侯渊将军也受了伤。”
蔡琰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历史上曹操汴水之败是必然,可真听到消息,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曹操现在何处?”
“已退至酸枣,正劝说袁绍进兵,可袁绍依旧不肯。”
单福叹了口气,“还有,酸枣联军近日劫掠百姓愈发猖獗,昨日有个从酸枣逃来的百姓说,张邈麾下的士兵竟把一个不肯交粮的老农活活打死了。”
回到议事厅时,蔡邕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书信,气得手都在抖。
见蔡琰进来,他猛地将书信拍在案上:“荒唐!简直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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