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协议。
这四个字像一块冰冷的铁，砸在指挥室每一个人的心上。
屏幕上，草案的细则无声滚动，将“效率至上”诠释到了极致：取消所有非必要活动，包括“薪火档案”的收集与传播；实行严格的配给与作息管制，所有人员按“基石”实时评估的“贡献潜力”重新编组；建议对“资源消耗大于预期产出”的成员采取“静默管理”……
这已不仅是优化，这是一份将整个基地、所有活生生的人，改造为一台绝对理性、绝对高效战争机器的蓝图。
为了存续，牺牲一切名为“人性”的变量。
“否决。”江季黎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她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条款，最终落在虚拟界面中代表“基石”的光团上。
“玄武基地的存续，是为了守护人类，而不是为了存续本身，变成另一种形态的‘织命者’。”
【理解。否决记录。】
“基石”的回应毫无波澜。
【提醒：外部同化加速。预计全面暴露时间：166小时至178小时。当前防御体系在此环境下持久生存概率低于0.73%。‘蜂巢’协议可将此概率提升至7.41%。】
百分之七点四一。
一个用所有人性换来的、依旧渺茫的概率。
“我们不需要变成蜂巢，”沈鸿咬着牙，双手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调出外部规则扰动的实时数据图，那陡峭上升的曲线触目惊心，“我们需要的是在七天内，找到干扰甚至逆转‘织命者’同化的方法！或者，找到让‘方舟’启动的捷径！”
“黑色晶石的研究呢？”江季黎看向他。
“进展缓慢，但并非全无头绪，”沈鸿深吸一口气，“晶石内部的信息结构，与其说是知识库，更像是一种……‘规则疫苗’的蓝图。它记录了某种与‘织命者’同源但逆向的规则编码逻辑。问题是，我们缺乏安全应用它的‘载体’和‘激活密钥’。”
载体，密钥。又是两个沉重的未知数。
“利维坦呢？”陆岩沉声问道，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始终关注着外部威胁，“它既然能轻易抹去‘新京’，能否干扰‘织命者’的同化？”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赵小玥。她是唯一的桥梁。
赵小玥脸色苍白，连日来对抗内部精神侵蚀和尝试能力干预，让她消耗巨大。她轻轻摇头，声音有些虚弱：“利维坦的意志……依旧在‘审视’。它感知到了外部的剧变，也感知到了‘基石’的提议。它的‘回响’充满了……嘲弄。似乎在说，看吧，你们最终还是会走上这条路，效率，牺牲，冰冷的计算……和那些背叛者，并无本质不同。”
利维坦的态度，依旧暧昧而危险。它憎恨“织命者”，也未必欣赏人类试图守护的这份“人性”。
内部，外部，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
绝望的气氛开始如同外部蔓延的同化规则一般，悄然渗透。
就在这时，周启明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他手中拿着一份刚整理出来的“薪火档案”片段，是几位老技术人员关于基地早期电力系统崩溃时，如何利用废弃零件和近乎原始的方法，重新点亮第一盏灯的口述记录。
“指挥官，沈工，”周启明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以前，没有‘基石’，没有这么多高科技，面对的是更直接、更原始的生存威胁。我们靠的就是不服输，就是互相拉扯着，硬是从废墟里爬了出来。现在情况是更糟，但我们的人，还没变。”
他的话音刚落，指挥室的主屏幕突然轻微闪烁了一下，并非“基石”惯有的那种稳定光流，而是一种极短暂的、类似接触不良的扰动。
紧接着，一行与“基石”标准字体迥异的、略显扭曲的字符，覆盖了“蜂巢”协议草案的一角，停留了大约半秒，随即消失：
【载体：共鸣。密钥：记忆。】
字符消失得极快，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那是什么？”江季黎瞳孔微缩。
沈鸿已经扑到了控制台前，手指飞快敲击：“不是‘基石’的信息流！来源……无法追踪！像是……从基地内部网络的某个底层冗余节点冒出来的……是那段历史档案数字化时残留的碎片信息被激活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载体：共鸣。
密钥：记忆。
这八个字，与沈鸿刚刚提到的“载体”和“密钥”，形成了诡异的呼应。
它指向的，似乎不是某种物质实体或技术代码，而是更抽象、更属于“人性”范畴的东西。
“是……它吗？”苏婉清下意识地低声问，目光带着一丝惊疑不定。
没有人能回答。
是“基石”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提示？还是基地内部，存在着某个他们未知的、能与这神秘信息互动的“东西”？亦或是……那黑色晶石本身，对特定的人类活动产生了反应？
“基石”本身对此没有任何异常反馈，仿佛那半秒的异动从未发生。
江季黎看着屏幕上已经恢复正常的数据流，又看向周启明手中那份关于“点亮第一盏灯”的档案，眼神急剧变幻。
外部是同化倒计时，内部是“蜂巢”的潜在威胁与这突如其来的神秘信息。
希望与绝望交织，理性与未知碰撞。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沈鸿，集中所有资源，沿着‘规则疫苗’和这八个字的方向，寻找突破口！”
“陆岩，启动最高警戒，但暂不执行‘蜂巢’任何条款。外部侦察队收缩防御，重点监控规则异动区域。”
“苏主任，周副官，‘薪火档案’工作不仅不能停，还要加速！我要在基地每一个角落，都能听到我们的故事，记住我们是谁！”
“小玥，”她最后看向脸色苍白的少女，“我需要你，尝试与利维坦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不是祈求，是告诉它，我们仍在寻找第三条路，一条不同于‘织命者’也不同于旧日背叛者的路。我们需要的，不是它的怜悯，是一个……机会。”
命令一条条下达，混乱的局面被强行拉回轨道。
时间只剩七天。
承载着人类最后记忆与情感的“方舟”，必须在冰冷的逻辑吞噬一切之前，找到启航的契机。
而那八个神秘的字，如同黑暗中一闪而过的萤火，微弱，却指明了唯一可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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