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触及液体的瞬间,并无异状。
沈知微神色不变,取过烛台,将银针尖端置于外焰之上,徐徐加热。
“噼啪”一声轻响,烛芯爆开一朵小小的火花。
几乎在同一时间,银针的尖端,那原本光洁如洗的表面,竟迅速泛起一层诡异的淡青色!
那颜色极浅,在昏黄的灯火下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却像一条淬毒的细蛇,死死缠绕在针尖上。
沈知微的瞳孔猛地一缩。
麝香遇热,银针或变黑或无变化,绝不会是这种颜色!
这淡青色,是另一种剧毒——乌头碱!
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乌头碱,从川乌、附子等药材中提取,微量即可扰乱心脉,导致心律失常。
长期服用,会让人精神萎靡,疲弱嗜睡,四肢无力,脉象虚浮,与寻常的“体虚气弱”之症别无二致。
好毒的计策!
这根本不是单纯为了让宁贵妃滑胎,而是一场长达数年、系统性的慢性谋杀!
先用乌头碱耗空她的身体,削弱她的意志,让她彻底依赖特定的医师和药材,比如许景仁,比如那价比黄金的云州雪参。
如此一来,宁贵妃便成了一个提线木偶,生死荣辱皆在他人一念之间。
等到太子羽翼渐丰,只需稍稍加大剂量,宁贵妃便会因“突发心疾”而崩逝,神不知鬼不觉。
届时,太子骤然失母,心神大乱,根基动摇,储君之位岌岌可危!
这盘棋,下的不仅是后宫,更是整个大靖的国本!
沈知微霍然起身,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她不能再等了。
半个时辰后,阴冷潮湿的天牢深处。
许景仁披头散发地蜷缩在草堆里,早已没了昔日名医的风采,但一双眼睛在见到沈知微时,却迸射出怨毒与不屑的冷笑:“怎么,沈协理来看我的笑话?别得意,没有确凿的铁证,仅凭一只死兔子和几句推断,圣上是不会信你一个小小接生婆的疯话的!”
沈知微不怒反笑,那笑容在幽暗的火把映照下,显得格外冰冷。
她从药箱中取出一卷布帛,缓缓展开。
那上面用特制的墨汁,竟绘制出了一副精细的人体骨骼脉络图,而在心脏和子宫的位置,用朱砂和黑墨染出了大片沉积的阴影。
“这是我根据娘娘的脉象和中毒症状,绘制的‘毒素沉积示意图’。”她声音平缓,却字字如锤,“你看,乌头碱之毒,色青属木,主攻心脉;麝香之毒,性烈走窜,直冲胞宫。毒素日积月累,早已浸入脏腑。最迟三个月,待心脉被毒素彻底壅塞,娘娘便会心力衰竭而亡,届时太医验尸,只会诊断为‘积劳成疾,突发心疾’。天衣无缝。”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声音压得极低:“而你,许景仁,为李崇文卖命多年,最后却只是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你以为他会救你?他只会让你死得比陈嬷嬷更惨,因为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弃子”二字,如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许景仁的心里。
他脸上的冷笑终于寸寸龟裂,化为惊恐和慌乱:“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按‘上面’的吩咐,在给娘娘的方子里换了几味药!那毒……那毒到底是谁调配的,我真的不知道!”
“上面?”沈知微冷声道,“是户部侍郎李崇文,还是他背后另有其人?”
许景仁猛地咬紧牙关,双目一闭,竟是打算顽抗到底。
就在这时,沉重的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谢玄一袭玄色飞鱼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青铜钥匙,上面还沾着些许新鲜的泥土。
“他说不知道?”谢玄的语调慵懒而危险,仿佛猫在戏弄爪下的鼠,“那这个呢?”
他将钥匙扔在许景仁面前。
“冷宫北墙下第三块砖,里面藏着一个暗格。这把钥匙,能打开暗格里的私藏药柜。药柜里,有你亲手调配,还未用完的乌附散。哦,对了,”他微微倾身,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钥匙柄上,还刻着你的指模。”
许景仁骇然抬头,死死盯着那枚钥匙,仿佛看到了索命的阎王帖。
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在谢玄那双能洞悉一切的凤眸注视下,轰然倒塌。
“我说!我说!”他彻底崩溃,涕泪横流,“真正动手脚的不是我!是……是御膳房的孙厨役!是他!李府的管家每个月都会给他一包药粉,让他借‘药膳同源’之名,混入娘娘每日进补的汤羹里!我只负责在娘娘身体不适时,开一些看似对症,实则加重病情的药方!”
当夜,御膳房偏灶。
沈知微带着小满,如鬼魅般掩至。
窗纸后,一个干瘦的老厨役正将一本册子扔进熊熊燃烧的灶膛!
“抓住他!”
小满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脚踹开房门,在火舌即将吞噬册子的瞬间,用火钳将其夹了出来!
老厨役当场被擒,面如死灰。
沈知微接过那本被燎了半边的配方簿,翻开一看,里面用蝇头小楷赫然记载着一条条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录:
“宣和五年五月,新晋张贵人有孕,膳食中添半钱藏红花。”
铁证如山!
谢玄随即下令,封禁所有相关人等,并将御膳房近五年的膳食采买与支用记录全部调阅至东厂。
烛火下,他一页页翻看着那些泛黄的旧档,当翻到一份八年前的贵眷病中膳食记录时,他的手指猛地一顿。
在档案不起眼的边角,一个太医的签名格式,那独特的落笔和牵丝,竟与他记忆深处,自己幼年那张救命药方上的签名,分毫不差。
谢玄狭长的凤眸骤然缩紧,不动声色地将那一页撕下,悄然收入宽大的袖中。
事毕,冰井台深处的密室。
谢玄为沈知微倒了一杯热茶,烛火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你今日连番动作,已然触及了某些人的逆鳞。”
“我知道。”沈知微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传来,她却没有喝,“但如果无人敢碰,这深宫里,只会越来越多‘自然病逝’的妃嫔,和她们那些‘体弱早夭’的孩儿。”
谢玄凝视着她,那双总是浸着寒冰的眸子里,竟有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了许多:“我八岁那年刚入宫,熬不过北地的寒冬,染了风寒,高热不退。所有人都说我活不成了。夜里,有个老太医,偷偷溜进我的房间,给我喂了一碗没有‘按规定剂量’的汤药。”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远处黑暗,仿佛在看一段早已尘封的过往。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的整觉。烧退了,人活了。”
“后来,”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那位老太医,因‘误用宫中禁药’而暴毙。从那天起,我便立誓,若有朝一日大权在握,我绝不让任何一个医者,因为救人而死。”
沈知微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震,心头某处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原来这疯批厂公的狠戾背后,藏着这样的过往。
两人一时无言,静静相对。跳动的烛火,映照出彼此眼底的光。
一个是掌生之手,一个是控死之权。
在这一刻,于这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竟诡异地殊途同归。
许久,沈知微回到自己的住处,她将那本从火中夺回的配方簿放在灯下,看着上面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和药方,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本册子,是能将李崇文一党连根拔起的铁证,但也同样是一道催命符。
它太重要了,重要到任何一方势力都想得到它,或者……毁了它。
将所有希望寄于这一本随时可能被窃、被毁的孤本之上,无异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悬于一根游丝。
她,绝不做这样的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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