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绯红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像一捧泼洒开的血。
他闻言,并未立刻回头,唇角却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嗓音带着惯有的华丽与凉薄:“沈主官,本督的东厂,可不是你的许愿池。”
话虽如此,他却缓缓转过身,那双艳丽的桃花眼在夜色下流光浮动,审视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庞,“不过,本督倒是对皇陵的风水异动很感兴趣。”
三日后,一支由东厂番子和钦天监官员组成的队伍,以“勘测龙脉,巡查风水”为名,浩浩荡荡地开赴皇陵。
沈知微换了一身杂役的粗布衣,混在挑水担柴的队伍末尾,低垂着头,帽檐压得极低。
夜幕降临,皇陵地宫阴气森森。
当谢玄领着钦天监的人在前殿煞有介事地罗盘堪舆时,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队伍。
正是地宫巡夜番子赵六,他朝暗处的沈知微打了个几不可见的手势。
沈知微心领神会,借着一排石像鬼的阴影,身形一闪,便滑入了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活门。
地宫深处,空气湿冷,长明灯的火苗幽幽跳动。
赵六引着她,避开所有巡逻暗哨,七拐八绕来到一处不起眼的石龛前。
他叩击三长两短,石壁应声而开,露出一个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一方玄铁匣子。
匣子入手冰凉沉重,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金属与陈年药草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沈知微的目光被匣内之物牢牢吸住。
三件器械。
一把长而细的银质探针,针身竟刻着细密的刻度;一对造型古朴的钳子,钳口非平,而是布满了交错的细齿,柄部还有一个可供锁死的环扣;最下面,是一本用整块鞣皮作封的残册。
沈知...微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她颤抖着拿起那对钳子,双指扣入环中,轻轻一合,“咔哒”一声,钳口死死咬合,纹丝不动。
这……这是古代版的血管钳!是止血钳的原型!
她再也抑制不住激动,指尖抚过那本皮封残册。
封面上,四个古朴的篆字力透纸背——《天工疗伤录》。
掀开扉页,一行张扬的墨迹映入眼帘:“精铁淬火,乌银包边,九炼成锋,专治内疾。”
落款,是先帝的私印。
这竟是先帝藏于此地的外科秘典!
归途,天降暴雨,车马颠簸。
沈知微将那本珍贵至极的残册小心翼翼地卷起,藏入了听诊器中空的铜管夹层内。
可即便如此,当她回到掌医司,取出书卷时,仍发现部分纸页受潮,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奉医堂的灯火彻夜未熄。
小蝉眼尖手巧,正趴在桌案上,就着烛光,一笔一画地帮沈知微誊抄抢救。
“主官,您看这里,”小蝉忽然指着一处模糊的段落,秀眉微蹙,“这些字旁边,好像有些奇怪的符号,像是……方位图?”
沈知微凑过去,瞳孔猛地一缩。
那些符号看似杂乱,却隐隐遵循着某种规律。
她猛然想起母亲留下的遗物中,有一本亲手批注过的《考工记》。
她立刻取来对照。
一个时辰后,谜底被揭开。
这本《疗伤录》竟是用《考工记》中的器物规制为“明码”,又嵌入了阴阳五行、天干地支的方位算法作为“暗钥”,构成了一套双重加密的锻造口诀!
“兑位走金,取寒泉三浸……”
“离方主火,以星火九锻……”
“玄武为水,裹乌银之心……”
“……成器之日,叩之,声如龙吟。”
沈知微逐字破译,喃喃自语。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战栗,既是激动,也是敬畏。
这哪里是什么兵器谱,这分明是一部超越时代的外科器械锻造圣典!
寻访之路比想象中更为艰难。
城南的废铁坊肮脏混乱,在最深处一个烟熏火燎的角落里,沈知微终于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女人——欧冶娘。
她满身油污,正挥舞着铁锤修补一口破锅,裸露的手臂上肌肉虬结,线条坚实,完全不像一个妇人。
听闻沈知微的来意,她头也不抬,只发出一声冷笑,锤声更重:“我欧冶家的手艺,不给阉人走狗造玩意儿。”显然,她已听闻沈知微与东厂的牵扯。
沈知微不恼,从怀中取出一页誊抄的《疗伤录》残页,平摊在她面前。
“当啷”一声,铁锤落地。
欧冶娘死死盯着那页纸上的图样和口诀,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是匠人见到神迹的狂热。
可随即,她眼中的光又黯淡下去,自嘲地摇了摇头:“乌银裹心?小姑娘,你可知乌银何其珍贵?十炉矿石,未必能炼得一锭。你拿什么来造?”
沈知微没有回答。
她只是沉默地从药箱中取出自己那只珍之重之的听诊器,当着欧冶娘的面,镇定而又决绝地,将它缓缓拆解。
水晶的听诊头,柔韧的胶管,以及那根中空的黄铜管。
她将那根黄铜管递到欧冶娘面前,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我知道。所以我带来了这个。”
“它曾贴近过贵妃的胸膛,听过皇子的心跳,也聆听过无数濒死之人的最后喘息。它听过这世间最珍贵的生命之音。”
沈知微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前震惊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请让它成为第一把刀的母亲。”
三日后,废铁坊深处,一座被遗弃的熔炉重新燃起了熊熊烈火。
沈知微亲自监工,按照《疗伤录》中破译出的合金比例,指挥匠人调配铁、锡、碳。
她以蜂蜡和黏土制成精密的模具,浇铸出微型手术剪、组织镊、甚至扩阴器的雏形。
十二件,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最难的,是缝合针。
细如毫发,淬火则脆,不淬则软,废掉了几十根。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直旁观的小蝉忽然灵光一闪,取来几根上好的蚕丝,小心翼翼地缠绕在烧红的针身上,再一同浸入冷水。
“嗤——”的一声,奇迹发生了。
蚕丝的灰烬与铁水融合,竟形成了一层柔韧的保护膜,不仅加固了针身,更成了后世柔性缝合线的最初雏形。
当第一把乌银包边的手术剪终于锻造完成时,夜已深沉。
欧冶娘用钳子将它夹出,在冷水中淬火。
那幽蓝色的光泽在烛光下流转,宛如暗夜星辰。
沈知微接过它,冰凉的触感传来,她下意识地将其贴于耳边。
闭上双眼,在那金属清越的微鸣中,她仿佛跨越了时空,听见了母亲当年在现代产房里,剪断新生儿脐带时,那一声清脆、利落、饱含希望的轻响。
翌日天还未亮,一封奏折与一个沉甸甸的檀木匣子被送入了宫中。
沈知微在奏折中,详陈竹木器械之害,再呈上她亲手绘制的《十二女科医械名录图谱》,请旨重设“掌医司专属医械库”,所有器械图谱、锻造之法,皆由新成立的“医器坊”掌管。
她更破天荒地提议,由女官小蝉主持,将图谱刊印成册,传授天下。
消息传出,裴敬之在府中暴怒,当即摔碎了一只前朝的青瓷花瓶。
他立刻派人包围城南废铁坊,可冲进去时,只见满墙灰烬与一口早已冰冷的空炉。
欧冶娘,连同那座神秘的熔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沈知微正立于奉医堂的后院。
她将那根功成身退的黄铜管重新组装回听诊器上,指尖轻轻滑过冰凉的金属,低声说:“你不再是钥匙了……你是起点。”
远处,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恰好照在掌医司院墙新挂起的一块匾额上,金光灿灿地映出两个大字:
自造。
就在此时,一名东厂番子匆匆而至,在廊下对她一揖,压低了声音:“沈主官,提督大人有请。”
沈知微眉心微动:“何事?”
番子神色凝重:“宁贵妃宫里传话,说娘娘身子不爽利,请您立刻过去瞧瞧。提督大人已在宫门等候,只说了一句——带上你那匣子新铸的‘玩意儿’,兴许……今夜就要开锋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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