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冷的雪莲香气,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她连日紧绷的神经。
沈知微知道,这是谢玄的方式。
他从不言谢,也无需言谢,在通往权力巅峰的刀山血海里,他们是彼此最锋利的刀刃,亦是唯一的护盾。
这份默契,胜过千言万语。
她收好花瓣,眼中的温存仅一闪而过,便被更为锐利的寒光取代。
推倒大厦只是第一步,若不能在废墟之上建立起新的秩序,那么今日所有人的血,都将白流。
掌医司的密室之内,烛火将墙上那张巨大的《药利脉络图》照得纤毫毕现。
小德子和阿蛮分立两侧,神情肃穆,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歇的紧张。
沈知微的手指,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点在了图谱上一个并不起眼的分支——“慈晖堂”。
“小德子,你来念念这笔账。”
小德子一个激灵,连忙捧起算册,清了清嗓子,声音尖细而清晰:“回大人,慈晖堂近三年,以‘施药济贫’为名,共支取银钱八万三千二百两。据京兆府户籍档记载,三年间,京中受其‘救治’的流民、贫户,有记录可查者,二百九十七人。”
八万多两银子,只救了不到三百人。
平均每人头上,竟耗费了近三百两!
这在古代,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富足一生。
阿蛮听得咂舌,小声嘀咕:“三百两,都能买最好的人参吊命了,哪至于只治个风寒杂症?”
沈知微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像深冬的寒潭。
“因为这些钱,根本不是用来救人的。”她指尖顺着慈晖堂的资金流向,划向一条细若游丝的暗线,那条线最终隐没在京城西市的一片繁杂商铺之中。
“施药三年,耗银八万两,救治记录却不足三百人——这些钱,不是救人,是养蛊。”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小德子和阿蛮齐齐打了个寒颤。
“蛊?”小德子不解。
“对,蛊。”沈知微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背后最肮脏的交易,“用看似慈善的举动,豢养一批绝对忠心的亡命之徒;用巨大的资金流水,掩盖他们真正的洗钱网络;再用零星的善举,在民间博取一个‘活菩萨’的美名。这慈晖堂,就是淑太妃一党最完美的白手套。”
她转向小德子:“你脑子活,去换身行头,扮成一个被郑元通案牵连、急于出货的落魄药商。拿着这份伪造的契书,去西市的‘仁济典当行’,那是慈晖堂对外放贷的暗口。记住,只说手头有一批徽州来的‘好货’,急着换现银周转。”
小德子心领神会,
是夜,月黑风高。
两名穿着短打、头戴毡帽的掮客,鬼鬼祟祟地敲响了小德子藏身的客栈房门。
他们正是仁济典当行派来接头的人。
“听闻老板手上有徽州来的新货?”为首的掮客压低了声音,一双三角眼在小德子身上滴溜溜地转。
小德子故作惊慌,连连点头:“是,是上好的货,只是如今风声紧,实在不敢久留……”
掮客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无需多言。徽州新货将至,这是规矩,可押三成现银。货到之后,我们自会派人来取。”
话音未落,窗户“哐当”一声被撞开,数道黑影如鬼魅般翻身而入!
东厂番役的绣春刀在黑暗中划出森然的寒光,瞬间便将两名掮客死死按在地上。
冰冷的刀锋架在脖子上,那掮客还未反应过来,谢玄已如暗夜阎罗般悄然立于门前,他甚至没看那两人一眼,目光只落在他们未来得及收回的银票和一份交易凭证上。
“搜。”一个字,冷得掉渣。
番役们手法利落,很快便从其中一名掮客的靴底夹层中,搜出了一份未曾销毁的运输清单。
清单上的字眼,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上面赫然标注着“赈灾黄芪(五百斤)”,而后面用极小的字附注着“已掺土”,目的地——边军大营!
更骇人的是,清单之下,还附有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信。
谢玄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挑,信纸展开,上面只有寥寥十字,署名“堂主”。
“若疫起,优先供九边,稳则朝廷安。”
小德子看得手脚冰凉,这哪里是救灾,分明是盼着边军大营爆发瘟疫!
消息传回掌医司,沈知微看着那“稳则朝廷安”五个字,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这笑声,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
“他们怕的不是病死兵卒,他们是怕活着的兵卒太多,军心太稳,就无人再信‘天降灾祸,君王失德’的鬼话。”她一字一句,剖开了这五个字背后最恶毒的用心,“这是要动摇国本,为他们支持的皇子,铺一条用鲜血和尸骨铸就的登基之路!”
她立刻下令:“提审被扣押的运货管事,我要亲自审!”
那管事是个硬骨头,起初还嘴硬,但在沈知微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下,他很快便心理崩溃。
沈知微没有用刑,她只是冷静地描述了假药进入军营后,一个普通士兵会如何从发热、咳嗽,到肺部感染、咳血,最终在痛苦中窒息而死的全过程。
她描述得那样详细,那样真实,仿佛亲眼所见。
管事汗如雨下,终于彻底垮了。
沈知微亲自上前,在他贴身内衣的夹层里,摸出了一本用油纸包裹、薄如蝉翼的账册。
这才是真正的核心!
账册记录了过去五年,“慈晖堂”向各州县衙门“捐赠”假药的数量与回扣比例。
一笔笔,一行行,全是血债。
沈知微的指尖飞快地翻动着,忽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一行字,像一根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眼中。
“丙午年,柳氏沉井后,补发三年酬劳,计白银一百二十两。”
柳氏,是她母亲的姓氏。丙午年,是她母亲“畏罪自尽”的那一年。
沈知微的指尖控制不住地一颤,那细微的抖动泄露了她内心翻江倒海的震惊与悲愤。
但仅仅一息之间,她便恢复了绝对的平静,眼神比之前更加坚定,也更加冰冷。
原来,母亲不是贪墨,而是不肯同流合污,最终被这群豺狼活活逼死,甚至连死后,都要被他们拿来当做安抚同党的‘功绩’!
她将账册原件小心封存,只让小德子将副本连夜送入宫中,交由谢玄呈递皇帝。
她另附上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臣母沈柳氏,非因贪墨而亡,乃因不肯同流合污,被构陷而死。此为证。”
当夜,风声鹤唳。
掌医司外忽然传来“砰”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进来。
守卫立刻警觉,循声在墙角发现了一只摔碎的陶罐,里面散落出半袋已经发霉结块的药材,和一张空白的黄色符纸。
阿蛮被叫来辨认,他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尖感受着那黏腻的质感,脸色骤然大变!
“大人!这……这是安宫牛黄丸的辅料!用蜂蜜调和的,看这色泽和霉变的程度,是丙午年那一批次残留的陈蜜!”
丙午年!又是丙午年!
这仿佛来自地狱的警告,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寒而栗。
沈知微却死死盯着那片摔碎的陶罐碎片和混在药渣里的泥土。
她凝视了许久,忽然下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命令。
“把这些碎片和泥土药渣都收起来,埋进后院那片空地里,每日浇水。”
“大人?”阿蛮满脸困惑,“这……这是秽物啊,还可能……有毒。”
“我知道。”沈知微的”
众人虽不解,却还是严格执行了她的命令。
三日后,奇迹发生了。
那片被埋下碎片的土地上,竟然真的冒出了几株细弱的、嫩黄色的药苗。
沈知微请来了宫中一位早已退休、专精草药种植的陈氏老妇。
老妇人隔着一段距离仔细辨认后,激动得浑身发抖:“天哪!这是‘金蕊莲’!老身只在古籍上见过,此莲极为娇贵,只生长于富含某种赤色矿物的特殊土壤之中!这种土质,遍数天下,唯有徽州柳氏旧居的后山独有!”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母亲当年,定是察觉到了安宫牛黄丸被动了手脚,她无法明着揭露,便用自己的方式留下了线索!
她将来自家乡的、带着独特土壤的“金蕊莲”种子,混入了那批有问题的药材辅料之中!
这罐被扔进来的东西,不是警告,而是有人在多年之后,用母亲的方式,将最后的证据送到了她的面前!
沈知微缓缓走到那几株脆弱的药苗前,轻轻蹲下身子。
风吹起她的发丝,她伸出手,却不敢触碰那嫩黄的叶片,只是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压抑了多年的颤抖:
“娘,你埋下的种子,终于破土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东厂的密报如雪片般飞到谢玄案头。
淑太妃,已命人一把火焚烧了慈晖堂在西城的所有库房和账房,火光冲天,映红了半座京城。
风从西城吹来,带着纸张燃烧后的焦糊味,卷过皇宫的角楼,拂过掌医司后院那几株刚刚破土的嫩苗。
沈知微站起身,望着西边那片隐约的红光,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浴火重生的平静与决绝。
旧的一切,正在被大火焚尽。
而新的一切,也正从最肮脏的泥土里,顽强地生根发芽。
她的目光,越过眼前这片小小的院落,投向了宫墙一角那片早已废弃、人人避之不及的净秽司旧址。
那里,曾经是处理宫中最污秽之物的地方。
而如今,她要让最洁净的事业,从那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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