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浓烟扑面而来,江南女医堂的白墙在烈焰中泛起焦黑裂纹,火焰如蛇信舔舐檐角,噼啪作响。
数百乡民怒吼着冲撞大门,木槌砸在门栓上,震得梁尘簌落。
他们眼中燃着愚昧与恐惧交织的火光,口中高喊:“妖婆盗阳气!剖腹取婴,逆天而行!”孩童被举在肩头,手里攥着烧红的铁叉,像一场献祭。
石阶之上,杨瑃立于火海之前,青衫猎猎,手中《礼运大同篇》展开半卷,声若洪钟:“医者治疾尚可,岂容妇人执尺定人生死?此非仁术,乃乱纲常!”他目光扫过人群,唇角微扬,仿佛已看见这“夺命坊”化为灰烬,正统重归人间。
门内,小满背靠病历库铜门,银针封住左臂血脉,血从袖口渗出,在白衣上洇成暗梅。
昨夜三名医婢遭刺,皆因佩戴“织脉带”——那本是沈知微设计用于记录产妇体征的编织丝带,如今却被污为“勾连阴魂之物”。
她咬牙撑住摇晃的身子,厉声喝令:“守住药方!守住产程图!谁敢动一册医案,我必以命相搏!”
火势愈猛,廊柱轰然倒塌,火星溅入药房窗棂。就在此刻——
一声闷雷撕裂雨幕,三百黑翎骑兵如乌云压境,踏碎泥泞,刀锋出鞘,寒光映着火色,杀气凝霜。
谢玄策马当先,黑甲覆身,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轮廓滑落,眸中杀意翻涌。
他抬手一挥,三千利刃齐指人群,声音低哑却如刑刀落地:“屠尽乱民,一个不留。”
百姓惊惶后退,哭喊四起。
然而下一瞬,女医堂大门轰然洞开。
一道素白身影缓步而出。
沈知微未着官服,未持权印,只披一袭洗得发白的医袍,发髻用银簪固定,胸前听诊器垂落,血晶残片在火光下泛着幽光,宛如活物呼吸。
她一步步走入火海中央,脚下踩过滚烫余烬,竟无半分迟疑。
“你要清君侧?”她直视杨瑃,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那你告诉我——上月瘟疫退去,是靠你念的经,还是我发的药?”
人群骤然一静。
角落里,一名抱婴妇人低头啜泣。
她怀中孩子曾因饮浊水高热抽搐,靠“净水布”滤水煮沸才捡回一条命。
此刻她颤抖着抬头,望着那个曾跪地为她接生、亲手剪断脐带的女人,泪水滚落。
沈知微不再看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件铜器——那是母亲遗留的铜尺残件,边缘磨损,铭文模糊,却是她穿越以来唯一随身之物。
她将铜尺插入泥地。
刹那间——
血晶嗡鸣震颤,根须般的红光自听诊器暴起,顺着雨水蔓延,钻入泥土,如活物般在地面游走。
整片荒野开始翻涌,黄土隆起又塌陷,仿佛大地苏醒,吐纳天地之息。
金光乍现!
四个巨大古篆自泥中浮现,灼灼如日初升——
仁心为度
光芒刺破雨幕,映得人人面色发白。
老妪陈阿婆扑通跪地,磕头不止:“神迹!是天书降世啊!”连杨瑃也踉跄后退,脸色惨白,手中书卷滑落泥中。
沈知微依旧沉默。
她拔起铜尺,轻轻点向十步外一口枯井。
汩——
清泉自井底涌出,带着湿润土腥,汩汩流淌,竟片刻注满半井。
众人屏息。
她再引尺尖至污水沟旁,将尺身横于浊流之上。
奇迹再现——浑浊粪水经铜尺过滤,流出时竟清澈见底,甚至映出天边残月。
“这……这是邪法!”杨瑃嘶声尖叫,试图挣扎起身,“女子妄称天意,惑乱民心!必遭天谴!”
沈知微终于看向他,目光如手术刀剖开皮肉,直抵骨髓:“你说我乱纲常?可你可知,去年此地孕产妇死亡三十七人,因难产、产后血崩、产褥热而亡,无人知晓病因,只说是‘命中劫数’。”她声音渐冷,“我来了之后,施行消毒、监测胎心、提前预警,今年至今,零死亡。”
她环视众人,一字一句落下:
“你们烧的是房子,但你们真正想烧的,是女人活下去的权利。”
雨更大了,浇熄了几支火把,却浇不灭人心中的震荡。
她转身走回医堂门前,站在台阶最高处,声音平静如初诊时的问话:
“既然你们不信医理,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身体,究竟藏着多少谎言。”火把的余烬在泥水中蜷缩成灰,雨后的荒野静得能听见露珠从焦木上坠落的声音。
沈知微立于光阵中央,素白衣袂被晨风鼓动,如一面不倒的旗。
她没有再看杨瑃一眼。
那书生瘫坐在泥里,青衫沾满污浊,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
他手中的《礼运大同篇》早已被踩进烂泥,而此刻,真正照亮这片土地的,是地上那四字天书般的“仁心为度”,是枯井涌泉、浊水化清的奇迹,更是眼前这个女子——以血晶为引,以铜尺为尺,量出人间生死真相。
沈知微缓步走下台阶,脚步沉稳,仿佛踏在无数双注视的心尖上。
她先走向那名肝火炽盛的男子。
那人面色赤红,眼白泛黄,自昨夜起便头痛欲裂。
她取出银针,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刺入其耳尖,一滴黑血溅出,腥臭扑鼻。
围观者倒吸冷气——这哪是什么“阳气被盗”?
分明是霉谷酿毒,积热伤肝!
“回去禁食油腻,饮我配的甘露汤三日。”她只淡淡一句,便转身走向孕妇。
那妇人胎位不正,腹痛频作。
沈知微俯身听诊,听筒贴上隆起的腹部,眉头微蹙。
随即令医婢取来软垫,亲自扶她侧卧膝胸位,手法轻柔却坚定。
“转胎需早,迟则难救。”她一边调整姿势,一边解释,“胎儿非天定,亦可人为导之。”不过片刻,胎心音由乱转稳,妇人泪流满面,喃喃道:“真的……不动了,不疼了……”
最后,她停在那少年面前。
少年人额头烫得惊人,却始终跪拜不止,口中念念有词,说是神明赐福。
沈知微将铜尺末端轻轻触其额心,血晶骤然震颤,一道暗红纹路自尺身蔓延而出,在空中凝成颅内淤热之象——清晰如绘,竟似剖开了头骨。
“不是神启,是撞伤后淤血未散,久而成热,致你神志昏聩。”她声音冷静如刀,“你拜的不是神坛,是你自己的血。”
人群彻底寂静。
就在此时,地面微震,光纹忽闪。
小德子伏在机关坑中,双手死死握住共鸣铜管,可一名暴民怒吼着扑来,将他狠狠推往崖边!
碎石滚落深渊,小德子半个身子悬空,指尖抠着湿滑泥土,命悬一线。
铁山怒吼一声,纵马冲出,战马前蹄腾空,硬生生撞开数人。
他跃下马背,单膝跪地,擎起铁盾横挡机关枢轴。
铜管嗡鸣再起,金光重燃,大地脉动复现。
沈知微站在光阵之中,听诊器随风轻晃,映着初升的朝阳。
“你们要烧的不是房子。”她的声音不高,却传遍四野,像一把手术刀缓缓划开蒙昧的皮囊,“是我替你们活下来的亲人——是你娘临终前没能听到的一声啼哭,是你妻本不该流尽的最后一滴血,是你女儿原本可以睁开的眼睛。”
她举起铜尺,指向天边破晓处。
“我不是神,也不求你们信我。我只问一句——若你的至亲难产将死,你是愿听一个书生念经,还是让我——动手救人?”
无人应答。
只有风吹过焦土,带着灰烬与新生的气息。
谢玄策马缓缓上前,雨水顺着他的黑甲滴落,刀已归鞘。
他望向沈知微的背影,眸色深如古井。
低语唯有她能听见:“从今日起,东厂改称‘护尺卫’。”
风止,光敛,大地上的字迹渐渐隐去。
可有些人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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