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内,炭盆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花辞树眉宇间的凝重。冷月服了药,沉沉睡去,呼吸虽仍微弱,但已趋于平稳。阿吉带回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陌生的清河镇,漾开了第一圈涟漪。
接连沉船,无声无息,官府敷衍……这背后定然有鬼。花辞树并非好管闲事之人,但父亲的遭遇让他深知,很多时候,看似无关的异常,往往牵涉着更深的阴谋。更何况,他们此刻如同无根浮萍,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波及自身。了解环境,洞悉危险,是生存的第一步。
他走到桌边,再次摊开《千机要术》。这一次,他不再泛泛而读,而是有针对性地翻到了“水利”、“舟楫”与“机关消息”相关的篇章。书页上那些古老的图文,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枯燥的理论,而是可能解开谜团的钥匙。
【启动【深度阅读解析】…关联案件信息‘无声沉船’、‘无呼救’、‘漕帮货船’…进行可能性推演…】
系统的辅助下,脑海中的信息飞速碰撞、组合。
“若是触礁或风浪,必有痕迹可循,且船员应有反应时间。无声无息……更像是船体在极短时间内遭受致命破坏,或是……被人从内部做了手脚?”花辞树的手指划过书中一幅描绘水下“凿船钩”的图样,又很快否定,“大规模使用凿船,动静太大,易被发现。”
他的目光落在另一段关于“水密隔舱”的描述上。“漕船多有水密隔舱,一舱进水,不应迅速沉没。除非……多个隔舱同时进水,或是破坏的位置极为关键,导致结构瞬间崩溃。”
多个隔舱同时进水?如何做到?他的思维继续发散,结合之前听闻的“水鬼”传说,一个念头闪过:“若是有人精通水性,能长时间潜伏水下,使用特制工具同时破坏多个舱室呢?”但这需要极高超的水性和对船体结构的了解,非一般水匪所能为。
又或者……不是人为破坏?花辞树想起书中提及的某些特殊水域现象,如“水下暗漩”、“沼气喷发”,但清河漕运繁忙,水道熟悉,此类自然因素可能性较小。
“机关……”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篇名为“流水机关巧术”的章节上。其中提到,可利用水流之力,设置隐蔽的触发装置,如缠绕桨叶的韧索、吸附船底的磁石暗器等,虽不足以直接弄沉大船,但若设计巧妙,足以导致船只失控、偏离航道,进而撞上暗桩或险滩。
一个初步的调查方向在花辞树脑中形成:重点排查沉船残骸(若还能找到)、询问幸存者(如果有的话)、以及调查近期沉没船只的共同点(船主、货物、航线、时间)。
然而,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如何开展调查?直接去码头询问,极易引人怀疑。
“阿吉。”花辞树唤道。
正在一旁擦拭匕首的阿吉立刻抬起头:“花哥哥,有什么吩咐?”
“你明日再去码头,不必刻意打听沉船,那样太扎眼。”花辞树低声吩咐,“你去寻那些茶摊、脚行、或是给船家补网的匠人,听听他们平日闲聊。重点留意:最近有没有什么生面孔在码头频繁活动?有没有哪家船行特别倒霉,或者相反,特别走运?沉船那几晚,可有人听到什么异响,或是看到河上有不寻常的灯火?”
阿吉眼睛一亮:“明白了!花哥哥你是要我从‘闲话’里淘金子!这个我在行!保准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花辞树点点头,又补充道:“顺便,留意一下镇上的药铺和铁匠铺。冷姑娘的伤需要好药,我也需要购置一些材料。”他需要开始实践《千机要术》了,一些基础的材料是必须的。
“好嘞!”阿吉记下。
次日清晨,阿吉便如同水滴汇入江河般,消失在了清河镇喧嚣的街市中。花辞树则留在客栈,一边照顾冷月,一边更加深入地研读《千机要术》,并结合系统,尝试设计一些简易的侦查或防身用具的草图。他首先想到的是改进“听瓮”,或许可以制作一个便于携带的水下听音器,用来探测水底动静?还有之前用过的“臭烟丸”,也需要补充改良。
冷月醒转几次,精神稍好,见花辞树专注的模样,并未打扰,只是默默运转内力调息伤势。她深知,接下来的路,花辞树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
傍晚时分,阿吉带着一身市井气息回来了,脸上带着收获的兴奋。
“花哥哥,打听到不少东西!”他灌了一大口水,开始汇报,“码头上现在都在传,说是河神发怒,要收童男童女祭品才肯平息,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少船家都偷偷备了香烛纸钱。”
“无稽之谈。”花辞树摇头,“说点实在的。”
“实在的也有!”阿吉压低声音,“我打听到,最近沉没的三条船,两条是‘顺风’船行的,一条是‘永丰’船行的。都是载的粮食和布匹这类大宗货物。沉没的时间,都在后半夜,河道上船只稀少的时候。”
顺风船行?永丰船行?花辞树记下这两个名字。
“还有,”阿吉继续道,“有个在码头守夜的老苍头偷偷告诉我,他好像在最后那条船沉没的前一晚,看到过几条‘水老鼠’在那边水域冒过头,速度极快,眨眼就不见了。”
“水老鼠?”花辞树疑惑。
“就是镇上对那帮水性极好、常干些偷摸勾当的混混的称呼。”阿吉解释道,“领头的外号叫‘浪里白条’张泥鳅,是本地一霸,手下有十几号人,平日里在码头收点保护费,也接些水下捞物的私活。”
水性极好的本地混混……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嫌疑方向。但若真是他们,动机是什么?单纯为了船上的货物?那为何要做得如此隐蔽,连呼救的机会都不给?而且接连针对固定的船行?
“生面孔呢?”花辞树问。
“生面孔倒没太留意,码头南来北往的人太多了。不过……”阿吉想了想,“药铺我去了,给冷姐姐抓了最好的金疮药。铁匠铺我也逛了,你要的那些小铁片、铜丝、牛皮筋什么的,我都记下了,随时可以去买。”
花辞树沉吟片刻,道:“做得好。那个‘浪里白条’张泥鳅,知道他常在哪里活动吗?”
“知道!”阿吉点头,“镇子东头有家‘醉仙楼’,是最大的酒楼,也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张泥鳅和他那帮兄弟,晚上常去那里喝酒赌钱。”
直接去找张泥鳅?太冒险。对方是地头蛇,他们则是外乡人,容易打草惊蛇。
“我们得换个方式。”花辞树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阿吉,你明天去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哪家船行,尤其是‘顺风’或‘永丰’,要招募临时的人手,无论是船工、账房还是护卫。”
“花哥哥,你是想……”阿吉恍然大悟。
“混进去。”花辞树肯定道,“只有接近漩涡中心,才能看清暗流的方向。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近距离观察这些船行,尤其是他们接下来的船只和航线安排。”
这无疑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最能获取核心信息的方法。花辞树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均匀的冷月,心中暗道:“冷姑娘,请你快些好起来。这场清河镇的迷雾,需要我们一起拨开。”
夜色渐深,清河镇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灯火与漕运的号子声中。悦来客栈的窗口,花辞树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他正伏案疾书,时而对照《千机要术》,时而凝神思考。桌上,渐渐出现几张画着奇怪构件和原理图的草纸。
属于花辞树的江湖历练,从这间小小的客栈客房,从这起诡异的沉船谜案,正式开始了。他的笔尖,不仅勾勒着机关草图,也勾勒着一条通往真相与父亲的、充满未知的险途。
(第五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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