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风,似乎永远都带着海水的咸腥和散不去的血腥。胜利的余烬早已冷却,留下的是一座在剧痛中艰难喘息的城。
倒塌的房屋如同巨兽啃噬后留下的残骸,断壁颓垣间裸露着焦黑的梁木和破碎的瓦砾。街道上遍布着巨大的深坑,那是投石机留下的狰狞疮疤,坑底积着浑浊的泥水,混合着早已发黑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焦糊的木炭味、尸体焚烧后令人作呕的油脂味、以及伤口化脓腐烂的甜腥恶臭,它们纠缠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肺叶上。
城守府临时辟出的伤兵营里,低沉的呻吟如同背景音般持续不断。缺医少药,麻沸散早已耗尽,每一次清创、每一次截肢,都伴随着硬生生撕裂皮肉的惨嚎和牙齿咬碎的咯咯声。老医师带着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学徒,穿梭在草席间,动作因绝望的重复而变得麻木。药箱里空空荡荡,干净的布条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林自强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在焦黑的街道上。他左腿外侧裹着厚厚的、渗出血水和黄脓的麻布,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皮肉,带来钻心的疼痛。他的脸上也添了一道新伤,从颧骨斜划到耳根,皮肉翻卷,只用烧红的铁条草草烙合,留下一条紫红色的、蚯蚓般的狰狞疤痕。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用草席或破布覆盖的尸体轮廓,扫过废墟旁眼神空洞的孤儿寡母,最终落在自己家那间几乎被夷为平地的铁匠铺旧址上。
几根焦黑的木柱歪斜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屋顶,曾经炉火熊熊的地方,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烬和扭曲变形的铁砧。他的父亲,林大山,正佝偻着背,在那片废墟里费力地翻找着什么。老铁匠的左臂齐肘而断,空荡荡的袖管用一根布带草草扎在腰间。他仅存的右手布满烧伤和水泡,正用一柄缺了口的破斧头,劈砍着压在锻炉残骸上的一根粗大焦木。每一次挥动斧头,都牵动断臂处的伤口,让他布满皱纹的脸痛苦地抽搐一下,豆大的汗珠顺着灰白的鬓角滚落,砸在焦黑的泥土里。
“爹!”林自强心中一紧,忍着腿痛紧走几步,想去帮忙。
“别过来!”林大山头也没抬,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这点东西,老子还能弄!”他猛地抡起斧头,狠狠劈在焦木上,“咔嚓”一声,木屑飞溅。他喘着粗气,用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废墟深处,仿佛要从中挖出某种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炉子…铁砧…得找出来…海城…还得打铁!”
林自强停住了脚步。他看着父亲那固执而倔强的背影,看着那条空荡荡的袖管,看着那只布满伤痕却依旧死死攥着破斧头的手,喉咙像是被什么硬物堵住了。他想起父亲曾经挥舞着铁锤、浑身肌肉虬结的样子,想起那洪亮的打铁声曾是海城清晨最熟悉的乐章。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他默默地转过身,拖着伤腿,走向旁边倒塌的院墙,开始用还能活动的右手,一块一块地搬开那些沉重焦黑的碎砖。
无言的重建,在每一寸弥漫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土地上,笨拙而顽强地进行着。
几天后,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骑着快马冲进了海城残破的东门。那是曹震派往西面打探消息的斥候。他滚鞍下马,顾不得喘息,便高举着一卷染血的布帛,嘶声大喊,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捷报!东征军捷报!”
“陆川大捷!炼兽宗贼军被荡平!”
“临海大捷!海妖伏诛,城池光复!”
“朝阳大捷!巨象军踏破城垣,荡魔卫斩将夺旗!”
“厉指挥使大军,正星夜兼程,直扑府城解围!”
声音如同滚烫的油滴进了冰冷的水里,瞬间在死寂的海城炸开!
正在废墟里刨挖的、在伤兵营里忙碌的、在街角呆坐的…所有还能动弹的人,都猛地抬起了头。一双双布满血丝、被绝望和伤痛折磨得近乎麻木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陆川…打下来了?”
“临海也…光复了?”
“朝阳…朝阳城都破了?!”
“厉指挥使…快打到府城了?!”
短暂的死寂后,狂喜的浪潮席卷了残破的城池!
“赢了!东边赢了!”有人挥舞着残缺的手臂,嘶声哭喊。
“府城有救了!潮州有救了!”几个相互搀扶的伤兵,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滚落。
“老天爷开眼啊!”白发苍苍的老妪跪倒在瓦砾堆前,对着西方咚咚磕头。
压抑了太久的悲伤、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震天的欢呼,在废墟上空久久回荡。连伤兵营里痛苦的呻吟,似乎都被这巨大的声浪暂时压了下去。
林自强拄着木棍,站在自家铁匠铺的废墟上,也望着西方。他脸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目,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四肢百骸奔涌,那是与有荣焉的激动,是听到同袍在远方浴血奋战、摧枯拉朽般的胜利所带来的血脉贲张!他仿佛能看到那支沉默而暴烈的钢铁洪流,正踏着敌人的尸骨滚滚向前!他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那铁与血的洪流中去,与厉指挥使并肩,用手中的刀斧劈开兽潮!
然而,左腿传来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瞬间将他拉回现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裹着厚厚麻布的伤腿,又看了看旁边断臂的父亲仍在沉默而固执地清理着废墟。那股沸腾的热血,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是遗憾,未能追随那支铁流,在决定潮州命运的大战中挥洒热血;是安心,东征军的胜利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后方摇摇欲坠的人心;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海城还在,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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