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海城特有的咸腥和焦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他弯下腰,不再看向西方,而是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到还能活动的右手上,用力搬起一块沉重的、带着暗红色血迹的城砖。这块砖,或许曾经属于某段倒塌的城墙,沾染过守城兄弟的热血。它很沉,压得他伤腿的伤口一阵阵抽痛,但他咬紧牙关,将它稳稳地搬到了父亲正在清理的空地边缘,小心地放下。
林大山停下了劈砍,看着儿子搬来的那块染血的城砖,又看看儿子因用力而涨红的脸和额角渗出的冷汗,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仅存的右手,将刚刚清理出来的一小片还算平整的地面,又用力夯实了几下。父子二人之间,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废墟清理的声响,却有一种无声的力量在传递、凝聚。
几天后,在曹震的主持下,海城残存军民做出了一个决定。
地点选在城西,一片相对开阔、未被战火完全摧毁的高坡。这里能俯瞰大半座伤痕累累的海城,也能望见城外那片曾经埋葬了无数袍泽兄弟的焦土战场。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多余的言语。能动的,都来了。缺胳膊断腿的伤兵,相互搀扶着;失去亲人的老弱妇孺,沉默地跟在后面;连林大山,也拖着空荡荡的袖管,用仅存的右手提着一柄残破的铁锤。
曹震的脸上,那道从额角划到下颌的伤口依旧狰狞,但眼神却异常肃穆。他站在高处,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海城还在!”
“但这份‘在’,是用无数条命换来的!”
“今天,我们立个地方。不是给活人看的排场,是给躺下的兄弟们…一个交代!给后人…留个念想!”
“搬砖!”他猛地一挥手。
人群沉默地动了起来。没有号令,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林自强拖着伤腿,将一块块从废墟里清理出来的、带着烟熏火燎痕迹的砖石搬到高坡上。汗水浸透了他后背的粗布衣衫,和腿上的伤布黏在一起,每一次摩擦都带来火辣辣的疼,但他只是咬着牙,一块接一块地搬。
林大山用一只手,将儿子搬来的砖石仔细地垒砌、夯实。他的动作很慢,却很稳。每一次铁锤落下,敲打在砖石上发出的沉闷声响,都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个失去了一条腿的老兵,拄着拐杖,单腿蹦跳着,将一块沾着暗褐色血迹的城砖,艰难地抱到了基石旁。他放下砖,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摸着砖面上那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嘴唇哆嗦着,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一个瘦小的男孩,脸上还带着烟熏的痕迹,吃力地拖着一块比他身体小不了多少的碎石头,吭哧吭哧地挪过来,放在正在垒砌的墙基边。他的父亲,就埋在不远处的城外。
砖石越垒越高。每一块砖,都来自海城的断壁残垣,都沾染着战火的气息,浸染过守城者的鲜血。它们形状不一,颜色驳杂,带着焦痕、裂口和暗红的印记。没有华美的雕刻,没有光滑的表面,只有最原始的粗粝和沉重。它们被一双双或完好、或残缺、或稚嫩、或苍老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一块块地垒砌起来。
一座简陋、粗犷、甚至有些歪斜的祠庙雏形,在夕阳的余晖中,在满城的焦土与哀伤之上,顽强地站立了起来。它不高大,也不宏伟,像一块从废墟里长出的、带着棱角的黑色礁石。
曹震带着几个识字的老兵,将一块连夜赶制的粗糙木牌,郑重地挂在了尚未完工的祠庙门楣上。木牌上,是刀刻斧凿般的三个大字:
忠烈祠。
字迹刚硬、深重,透着一股子宁折不弯的悲怆。
最后,在祠庙内正中的位置,曹震亲手将一块用布仔细包裹的东西,放在了刚刚砌好的石台上。
他一层层揭开包裹的粗布。
里面,是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木牌。木牌很粗糙,边缘甚至带着毛刺,显然是仓促间劈砍而成。每一块木牌上,都用烧黑的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名字。有些名字清晰,有些字迹已经模糊。更多的木牌,上面没有名字,只刻着简单的符号:一把刀,一张弓,一柄锤子…甚至只是一个深深的划痕。
这些都是从阵亡将士身上找到的、能证明身份的腰牌,或者是在清理战场时,由幸存者凭着记忆,刻下的同袍的印记。许多名字,已经永远无法知晓了。
林自强看着那块空荡荡的石台,看着上面那些代表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生命的木牌,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堵住。他缓缓抬起手,解下了自己腰间那块原本属于老铁匠王伯、后来一直被他贴身带着的旧腰牌。腰牌上,“王铁柱”三个字早已被血污和汗水浸染得模糊不清,边缘也布满了磕碰的痕迹。他走上前,用袖子用力擦了擦腰牌,仿佛想擦亮上面那个模糊的名字,然后,将它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那些无名木牌的旁边。
夕阳的余晖,穿过尚未封顶的祠庙框架,斜斜地照射进来,给冰冷的石台和那些粗糙的木牌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也照亮了石台下,那一块块作为基石的、带着暗红色印记和烟熏火燎痕迹的城砖。它们沉默地承载着一切,如同这座城池沉默的脊梁。
祠庙外,海风依旧呜咽,带着大海永恒的咸腥,也卷来了城外新坟的泥土气息。风掠过新砌的、粗粝的砖墙缝隙,发出低沉的、如同呜咽般的回响。
林自强拄着木棍,站在祠庙门口,最后望了一眼石台上那块模糊的“王铁柱”腰牌,又望向西方——那是潮州府城的方向,也是东征军浴血奋战的方向。他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沉淀了下来,融入了脚下这片浸透鲜血、正在废墟上艰难重生的土地。
他转过身,迎着呜咽的海风,拖着依旧疼痛的伤腿,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了高坡,走向那片需要他双手去清理、去重建的焦土家园。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那座刚刚立起的、沉默的忠烈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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