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刚平息，宫里就来了旨意。
不是圣旨，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传口谕，说皇帝在御花园设了小宴，请镇北侯和安乐夫人一起进宫，尝尝新进贡的秋蟹。
这旨意来的很巧，名义上是家宴，显得亲近，又让人没法拒绝。
“又是鸿门宴？”
翠儿急的直跺脚，小声嘀咕，“夫人，这皇帝不明着赏赐，偏偏这个时候请您入宫，该不会是听信了谗言，要找您麻烦吧？”
林小鱼正在收拾一个食盒，里面是刚做好的桂花糕，准备带进宫给长公主。
她闻言笑了笑，安慰道：“皇帝请吃饭，总不能不去。放心，这次有陆沉在呢，天塌不下来。”
陆沉换了身墨绿色常服，没了朝服的压迫感，看着清俊了不少。
他走到林小鱼身边，很自然的接过食盒，眼神让人安心，沉声说：“走吧。”
御花园里的小宴果然人不多。
皇帝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看着像个富贵闲人。
皇后和福慧长公主陪在左右，下首坐着的，除了太子，还有几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
林小鱼认出其中一位，是陆沉爷爷当年的副将，陈老将军。
这阵仗，不像只是来吃螃蟹的。
行过礼，各自坐下。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和几位老将军笑着聊当年的战事，气氛还算轻松。
酒过三巡，皇后的目光扫过林小鱼，她端着茶杯，对着皇帝柔声笑道：“陛下，臣妾听说安乐夫人不仅有福运，厨艺也很好。边关一锅退敌的传说，如今在京城可是人人都知道呢。”
话锋一转，她看向林小鱼，嘴角带着一抹笑：“只是不知道，这军营里的粗茶淡饭，合不合宫里的规矩。毕竟，陛下的龙体，可矜贵得很。”
这话听着是夸奖，其实是说她出身粗野，做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陆沉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他抬眼看向皇帝，眼神冰冷。
他的人，他护着宠着，什么时候轮到别人这样阴阳怪气的试探？
皇帝好像没听出皇后的意思，顺势哈哈一笑，目光落在林小小鱼身上。
“皇后说的对！安乐夫人，朕听说你在边关，用一锅热汤退敌，又用一手厨艺安抚军心，最近在京城名声很大。朕今天也想开开眼界，不知道夫人可否赏脸，为朕和几位老将军，露上一手？”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太子很好奇，而那几位老将军，则带着审视的目光，似乎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锦鲤夫人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陆沉的后背瞬间绷紧了。
他正要起身替林小鱼回绝这个无理的要求，却感到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
林小鱼已经站起身，脸上没有慌乱，对着皇帝大方的行了一礼：“能为陛下和各位将军献艺，是臣妇的福分。只是臣妇的厨艺，确实都是些军营里的粗陋手艺，怕是入不了娘娘的眼。”
她回了皇后一句，才又说：“但如果将军们不嫌弃，臣妇愿意献丑。”
“哈哈哈！好！”
皇帝大笑，“不嫌弃！御膳房的人都听你调遣，想做什么，只管开口。”
林小鱼跟着内侍去了御膳房。
御膳房的管事太监一听她要的东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要燕窝、鲍鱼、海参，也不要什么珍奇野味。
她只要了一袋上好的白面，一块带骨的牛后腿，还有半扇肥瘦相间的羊排。
管事太监的脸上带着轻蔑，阴阳怪气的说：“夫人，您确定就要这些？这可是御前献艺，要是怠慢了陛下……”
“有劳公公备好就行。”
林小鱼淡淡的打断他。
御膳房的厨子们也都远远围着看，有人小声议论：“还以为有什么本事，就拿这些东西糊弄皇上？”“等着瞧吧，一会儿肯定要被治罪。”
林小鱼却完全没理会旁人的目光。
她挽起袖子，将面粉倒进盆中，加水和盐，开始和面。
她的力气很大，动作干脆利落，一下一下，将面团揉的光滑筋道。
那架势不像个夫人，倒像个常年跟面团打交道的老师傅。
另一边，牛骨和羊排被她斩成大块，焯水后放进一口大锅，加上姜片，用大火熬煮。
很快，一股浓郁的肉香就从锅里翻腾而出，瞬间压过了御膳房里其他食物精致的香气。
那香味好像长了腿，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刚才还小声议论的厨子们瞬间没了声音，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使劲嗅着，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
面团醒好，她将它擀成一张薄厚均匀的大面片，再用刀切成足有两指宽的宽面。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好看的韵律感。
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御厨，脸上的不屑变成了震惊，最后只剩下佩服。
当林小鱼端着一个海碗回到宴席上时，所有人都安静了。
那碗很大，是伙夫营里最常见的那种粗瓷大碗，跟周围精致的玉盘金盏很不搭。
碗里，是堆成小山一样、热气腾腾的宽面，上面浇着奶白色的浓汤。
汤上卧着一个金黄滚圆的荷包蛋，旁边是几片切的厚厚的、酱色油亮的卤肉，最后撒上一把碧绿的葱花。
简单，朴实，甚至有些粗糙。
但那股混合着麦香、肉香和骨汤香气的味道，却直接往人鼻子里钻，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内侍小心翼翼的将碗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眼前的这碗面，微微一怔。
他吃惯了山珍海味，看惯了精雕细琢，这样一碗实在的有些过分的家常面，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这是什么面？”皇帝问。
“回陛下，此面名为凯旋面。”
林小鱼答道，“面宽才筋道，汤浓才暖身，肉厚才解馋，蛋圆是盼着圆满。这是边关将士打了胜仗，回营后最想吃的一碗面。吃饱了，才有力气，才能睡个好觉。”
凯旋面。
在座的几位老将军听到这个名字，眼神都变了。
他们看着那碗面，好像看到的不是面，而是年轻时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冰天雪地里啃着干粮的日子。
皇帝没再说话，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
面条宽厚，口感筋道，很有嚼劲。
再喝一口汤，那用牛骨和羊肉熬出的浓汤，鲜美醇厚，没有半点膻味，一口下肚，一股暖流从胃里散开，浑身都舒服了。
他吃的很慢，吃完一口面，又夹起一块卤肉。
那肉炖的软烂入味，肥而不腻，满口生香。
皇帝放下筷子，没有评价味道，而是转头看向那几位眼眶已经微微泛红的老将军，目光深远。
“众卿觉得，此面如何？”
满座寂静。
半晌，脾气最火爆的陈老将军猛的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洪亮，震的桌上的杯盘都微微作响，笑着笑着，声音却带了哽咽。
“好！好一个凯旋面！”
老将军用手背抹了下眼睛，“陛下，这面，它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它实在！它顶饿！它有锅气！这就是咱们当兵的人吃的饭！打了几天几夜的仗，又冷又饿，回到营里，要是能吃上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给个神仙做都不换！”
另一位老将军也点头，感慨的说：“是啊，这味道里有北境的风沙，有牛羊，还有家的感觉。安乐夫人这碗面，是咱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念想，是做到心坎里去了。”
皇帝听着，慢慢点了点头。他又拿起筷子，夹起那颗荷包蛋，对陆沉说：“陆沉，你娶了个好媳妇。”
说完，皇帝看着那碗面，对着满朝文武，沉声说：“此面，有将士之气！”
这句话的分量，是对林小鱼这个人最高的认可。
陆沉站起身，对着皇帝深深的鞠了一躬，什么也没说。
他转头看向林小鱼，眼神亮得惊人，那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比他自己得了封赏还要高兴。
林小鱼迎着陆沉的目光，也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靠着自己的本事，真正得到了这些朝廷重臣的认可。
宴席上，只有皇后端着茶杯，长指甲已经掐进了手心。
她脸上的笑容还挂着，眼神却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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