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后的萧煜，并没有如苏澈所愿“静养月余”。朔州城虽暂得喘息，却如同一个失血过多、勉强缝合的巨人，内外伤口皆在汩汩渗血，亟待处理。
贺兰鹰虽退，主力未损，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城内，张启隆心思难测，高贤如同毒蛇窥伺，李牧云虽是强援却终究是客军，军心民气更需安抚凝聚。千头万绪，都压在了那个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肩不能抬的伤患身上。
苏澈几乎是以命相胁，才勉强让萧煜答应每日只在上午处理两个时辰政务，且必须卧床或在软榻上进行。为此，指挥所的内间被彻底改成了兼具病房与书房的功能，所有需要萧煜定夺的事务，都需精简汇总后，由沈追或指定的文书送来。
第一个难题，便是防务与军权的整合。
李牧云的陇西军是客军，却也是目前朔州城外防御的中坚力量；沈追率领的玄甲军和朔州边军残部是嫡系，但损失惨重，急需整补；张启隆名义上仍是朔州最高军政长官，手中还控制着部分未受重创的城防军和后勤系统。
萧煜清醒后的第三日，便强撑着在苏澈的帮助下坐起，于内间接见了沈追与李牧云。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惯有的锐利与冷静。
“沈追，现有兵力、伤亡、物资损耗，详细报来。”萧煜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沈追早已备好清单，沉声禀报：“启禀王爷，经此一战，我玄甲军入城五百精锐，现存二百一十七人，人人带伤；王爷亲卫队原有二十一人，现存九人；朔州边军原额八千，现存可战者不足三千，其中半数带伤。箭矢近乎耗尽，火油、滚木擂石等守城器械十不存一。
粮草因之前……张大人配合开仓征调，加之李将军带来部分补给，按现有人口计，可支半月。”
萧煜静静听完，目光转向李牧云。
李牧云立刻道：“末将此次带来先锋轻骑三千，步卒两万已陆续抵达，现于城外扎营。骑兵折损约三百，步卒基本完好。自带粮草可支十日，后续尚有辎重队在百里之外。”
萧煜微微颔首：“李将军援手之恩，朔州军民没齿难忘。然客军久驻，非长久之计，亦易生事端。贺兰鹰退而不远，其心不死。依二位之见，当下防务，当作何安排？”
李牧云沉吟道：“王爷，末将以为，贺兰鹰新败，士气受挫，且恐我陇西后续仍有援军，短期内大举攻城可能性不高。但其骑兵机动，小股袭扰断我粮道、疲我守军之事，必不可免。
当务之急，是迅速修复城墙缺口，加强外围哨探警戒，巩固城防。
陇西军可负责外围游弋警戒及缺口处主要防务，沈将军所部可专心整补休养，并负责城内治安及其余城墙段防御。”
沈追补充道：“王爷，城内青壮民夫尚有余力，修复城墙之事可立即进行。只是……张大人那边控制的库房工匠及部分材料调拨，恐怕……”
萧煜眼中寒光一闪：“传张启隆。”
张启隆很快被“请”来，面对半卧在榻上、看似虚弱却气势逼人的萧煜，以及分立两侧、面色不善的沈追和李牧云，他额角不禁渗出细汗。
“张大人，”萧煜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城墙修复，关乎全城安危，刻不容缓。所需工匠、民夫、材料，由你全权负责调配供应，沈将军派人协助。三日之内，缺口处需有初步防御能力，十日之内，需基本修复完毕。可能做到？”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张启隆喉结滚动，连忙躬身：“下官……下官遵命！定当竭尽全力！”
“不是竭尽全力，”萧煜打断他，目光如冰，“是必须完成。若有延误或克扣，致使城防有失……张大人，你是聪明人，当知后果。”
张启隆浑身一颤，连声称是。他知道，萧煜这是在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也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将他绑上朔州的战车，同时剥夺了他最后一点阳奉阴违的空间。
“此外，”萧煜继续道，“城中治安、流民安置、死伤抚恤、以及一应后勤统筹，仍由张大人主理。李将军、沈将军会从旁协助。望张大人……好自为之。”
张启隆唯唯诺诺地退下，后背已然湿透。他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和退路，在萧煜苏醒并得到陇西军强力支持后，已彻底断绝。要么老老实实做事，要么……死路一条。
处理完最紧迫的军务和人事，萧煜的精神明显不济，额角渗出虚汗。苏澈立刻上前，示意沈追和李牧云暂退，强行让萧煜躺下休息，喂他服下调理元气的汤药。
“你这是在透支自己。”苏澈看着萧煜紧闭双眼、眉头微蹙的疲惫面容，心疼不已。
萧煜没有睁眼，只是低声道：“时不我待……苏澈，高贤那边，有何动静？”
苏澈为他擦去额角的汗，低声道：“据我们的人观察，他这两日深居简出，但与其带来的随从和京中传递消息的信使往来频繁。昨日，他的一名心腹太监，似乎秘密接触过张启隆府上一个管事。”
萧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在等，等京城的回音，也在等……看本王能否真的稳住局面。他带不走本王，也动不了你，总要带些‘功劳’和‘把柄’回去交差。”
“那我们……”
“以不变应万变。”萧煜缓缓道，“你救治伤员、整备药材之事，不必避讳他，甚至可以请他‘观摩’。李牧云勤王之举，光明正大，无懈可击。至于张启隆……他此刻比我们更怕高贤抓到把柄。只要我们这里不出大乱子，高贤便无文章可做。”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倒是你……来历之说，终究是个隐患。高贤回京，必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苏澈沉默片刻，道：“我能应对。大不了……就说我是海外异人之后，流落至此。医术是家传，不便外泄。反正无从查证。”
萧煜睁开眼，看着他，目光深邃：“委屈你了。”
“比起活着，这点委屈算什么。”苏澈摇头，握住他的手，“我只担心你的身体，还有……贺兰鹰。”
提到贺兰鹰，萧煜眼神再次锐利起来：“他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的不是他强攻，而是……他若联合草原其他部落，或使出更阴损的招数……”
仿佛为了印证萧煜的担忧，当日下午，城外巡逻的陇西军游骑便带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贺兰鹰大营并未继续后撤，反而在加固营盘，同时，有零星的其他部落服饰的骑兵出现在其营地附近，似在联络。
朔州城头上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再次被北地凛冽的寒风吹散。整合残局只是第一步，更严峻的考验，或许已在路上。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关于朔州之变、关于靖亲王萧煜、关于那位神秘苏先生、关于陇西李氏擅自出兵勤王的种种奏报和密信，也正掀起一场不见硝烟的激烈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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