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一声狂放不羁的笑声还在梁柱之间回荡,余音绕梁,却像是某种宣告,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彻底砸碎。那个男人已经坐回了玉榻,重新抓起了油腻的鸡腿,仿佛刚才那一番足以颠覆乾坤的言论,真的只是一个酒后狂言,一个粗鄙武夫心血来潮的玩笑。
可蔡文姬知道,不是。
她缓缓地、用颤抖的手,捡起了脚下那份质地粗糙的帛书。
入手很轻,却又重若千钧。
上面没有繁复的官样文章,也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教育总长”,以及下面一行更小的字:“为万世开太平。”
字迹张扬,笔锋锐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仿佛要透过这薄薄的绢帛,刺穿千年的时光。
她的心,在狂跳。
一半是源于那句“吊在城门上”的森然威胁,那是来自权力巅峰最赤裸的恐惧,让她四肢冰冷。另一半,却是前所未有的、足以将她整个人点燃的激动。那是一种被时代洪流选中,亲手去拨动历史走向的战栗。
为万世开太平。
这句话,是历代圣贤大儒毕生追求的终极理想,是无数读书人悬梁刺股、皓首穷经也未必敢触碰的梦想。可现在,这个梦想,被一个天下人眼中的“国贼”,用一种最粗暴、最直接、甚至带着血腥味的方式,扔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着那个重新变回粗鄙模样的肥胖身影,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男人。
他究竟是救世的圣人,还是灭世的魔王?
或者,他两者都是?用魔王的手段,行圣人的事业。
蔡文姬缓缓直起身,手中的帛书被她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酒肉与熏香的空气呛入肺中,却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她没有说“民女遵命”,也没有说“谢相国恩典”。
她只是抬起头,清冷的目光直视着那个看似慵懒的身影,问出了一个最实际,也最致命的问题。
“相国欲让天下童稚皆可识字,敢问,师从何来?”
一句话,如冷水泼入沸油。
老师从哪里来?
这不仅是师资问题,更是根基问题。大汉的知识,传承有序,皆有师承。想教人读书,必先有饱学之士。而天下的饱学之士,九成九都出身世家,他们会愿意去教一个屠夫的儿子,一个农夫的孙女?他们会将自家的不传之秘,授予这些他们眼中的“黔首”?
这一个问题,就足以让那“为万世开太平”的宏伟蓝图,变成一句空话。
正在大口咀嚼的陈默,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好个蔡文姬,果然没选错人。一针见血,直接就戳到了最核心的痛点上。换做旁人,此刻不是磕头谢恩,就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只有她,在恐惧与激动的交织中,还能保持着一个学者的冷静与理智。
当然,他内心是这么想的,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师从何来?”陈默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往盘子里一扔,发出一声脆响。他打了个饱嗝,满不在乎地用油腻腻的手指点了点蔡文姬,“咱家让你当这个‘教育总长’,不是让你来问咱家问题的!咱家只管杀人,不管教书!人从哪来,那是你的事!”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说得还不够“董卓”,又粗声粗气地补充道:“长安城里,不是有很多自诩饱读诗书,天天在背后骂咱家的酸儒吗?把他们都给咱家抓起来!谁不肯去教书,就让他去修城墙!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去拿教鞭!”
“还有,那些家道中落的破落户,读了点书又考不上官的穷鬼,有一个算一个,都给咱家弄来!告诉他们,来当老师,管饭!一天三顿,顿顿有肉!”
这番话,粗暴、蛮横,毫无道理可讲。
可蔡文姬听着,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却亮起了一道光。
她明白了。
董卓的方法,简单到近乎无赖,却又精准得可怕。
威逼与利诱。
对于那些有风骨的士人,用苦役相逼,不怕他们不低头。对于那些为生计所迫的寒门学子,用最实际的饱腹之利相诱,不怕他们不心动。
以雷霆手段,行霹雳之事。这确实是他的风格。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李儒的脚步声。他显然是得了命令,快步走入殿中,躬身行礼。
“主公。”
“文优,来得正好。”陈默指了指蔡文姬,又指了指殿门外广阔的夜空,“咱家刚才跟蔡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天下的百姓太蠢了,得教教他们。咱家决定,在长安,不,在咱家治下的所有郡县,都开办官学!”
李儒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又是神来之笔!
主公平抑粮价,是安其身;北击匈奴,是安其家;如今广开官学,是要安其心!安身,安家,安心!这分明是上古圣王才能做到的不世之功!
他立刻五体投地,声音都因为激动而颤抖:“主公高瞻远瞩,泽被苍生!此乃万世之基业,文优……文优替天下万民,叩谢主公!”
陈默看着李儒这副随时都能为自己去死的狂热模样,嘴角抽了抽,强忍住吐槽的欲望,继续用董卓的语气说道:“行了,别拍马屁了,干活!咱家给你三天时间,把城南那座废弃的‘太平观’给咱家清出来,改成长安第一官学!里面的那些牛鼻子老道,愿意还俗教书的,留下;不愿意的,打包扔出去,让他们自己找地方修仙去!”
“再者,传咱家的令,城中所有官吏,俸禄在两百石以上的,每家必须捐出藏书十卷,钱五千,作为办学之用!谁敢不交,或者拿些破烂玩意儿来糊弄,你亲自带人去他家里‘坐坐’!”
“还有,去找城里最好的工匠,告诉他们,咱家要造一种叫‘黑板’和‘粉笔’的东西,图纸待会儿让蔡大家给你。一个月内,咱家要看到一千套!钱不够,就从咱家的库房里拿!”
一条条命令,从陈默的嘴里流水般地吐出。
每一条,都简单粗暴,不容置疑。
李儒听得是心潮澎湃,连连叩首,口中不断重复着“主公英明”,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粗鄙的武夫,而是一位正在规划着全新世界蓝图的神明。
蔡文姬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她发现,这个男人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思缜密到可怕。从校舍、经费、书籍到教学用具,他几乎在片刻之间,就构建起了一个完整的、可执行的框架。
尤其是那个“官吏捐书”的命令,简直是神来之笔。这不仅解决了书籍来源的问题,更是将整个长安的官僚体系,都强行绑在了他这辆名为“教育改革”的战车上。
谁捐了钱和书,谁就是这项政策的支持者。日后若有士族反对,这些官吏为了自保,也必须站在董卓这一边。
一石数鸟,狠辣至极。
“行了,都滚吧,别耽误咱家喝酒。”陈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两人赶了出去,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那奢华与粗鄙后,蔡文姬和李儒站在殿外的夜风中,相顾无言。
李儒的脸上,是亢奋的潮红。
而蔡文姬的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蔡大家,”李儒对着蔡文姬,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他微微躬身,“主公大业,万事开头难。今后但有所需,文优万死不辞。”
蔡文姬回了一礼,没有多言。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平静的治学生涯,彻底结束了。
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让李儒派人,将她送往了史书编纂处,也就是她现在的居所。
当她推开书房的门时,那名叫做卫觊的年轻小吏还在尽职尽责地整理着竹简,看到她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大家,您回来了。相国大人他……没有为难您吧?”卫觊的眼中满是担忧。
蔡文姬摇了摇头,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案前。
她将那份任命她为“教育总长”的帛书,小心翼翼地展开,平铺在桌案上,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法旨。
然后,她从怀中,又取出了一卷小小的、被体温捂得温热的羊皮纸。
这是刚才离开时,董卓身边的卫士,趁李儒不注意,悄悄塞到她手里的。
卫觊好奇地探过头来。
只见蔡文姬缓缓展开那卷羊皮纸,上面画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鬼画符般的符号。
“a…o…e…”
蔡文姬看着那些符号,以及旁边用汉字标注的读音,口中无意识地、生涩地念了出来。
这些符号,简单、怪异,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在羊皮纸的另一侧,还写着几行字,是《新编蒙学三百篇》的开篇:
“天地分,宇宙洪。日月悬,星辰布。风雨雷电,自然之景。山川河岳,大地之貌。”
文字简单直白,远不如《千字文》那般对仗工整,意境深远。
可卫觊只是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这些他从未见过的句子,竟然每一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意思也清晰明了,完全不需要老师讲解。
“这……这是……”卫觊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蔡文姬没有理会他,她的目光,落在了羊皮纸的最后。
那里,画着一幅小小的图。
图上,是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孩童,手中拿着一根小木棍,正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符号。
那个符号,是“a”。
孩童的脸上,带着一种专注而喜悦的笑容,仿佛他写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而是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蔡文姬的指尖,轻轻地抚过那张笑脸。
她的眼前,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这样的孩童,在田间,在巷口,在学堂里,用稚嫩的嗓音,念着“a、o、e”,用粗糙的小手,学着写自己的名字。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从她的心底涌起,瞬间冲散了所有的恐惧与犹豫。
去他娘的世家风骨!
去他娘的史笔清誉!
若能让天下孩童,皆有这般笑容,便是身负万古骂名,又有何妨!
“卫觊。”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晚生在!”
“传我之令,将所有史料归库封存。从今日起,此地,不再是史馆。”
蔡文姬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毛笔,在一卷全新的空白竹简上,写下了四个大字。
“此地,为大汉教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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