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案几前,端起那碗早已凉透的药汁,又拿起父亲摊开的几卷竹简和几张涂满推演药方的草纸,默默递到仓垣面前。她的动作沉静,眼神却异常凝重,如同承载着千斤重担。
“风寒只是诱因。”李昭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穿透了屋外的风雪声,“爹…爹他耗尽心血,是在追索另一种东西。”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全身的力气,才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个令人心悸的名字,“他在推演…‘青骨瘟’。”
“青骨瘟?!”仓垣瞳孔骤然收缩,接过药碗和竹简的手猛地一紧。他迅速扫过竹简上李衡那熟悉的字迹,目光定格在“皮肉之下隐现青黑色脉络…触之剧痛蚀骨…呕血黑水而亡…死后青黑之纹蔓延…恐生不测之变”等触目惊心的描述上。他身为李衡最器重的大弟子,常年奔波于许县医馆和周边乡野,对疫病自有极强的敏感度。这些描述所勾勒出的景象,其凶险诡异程度,远超他见过的任何一次伤寒或痢疾!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脊椎直冲头顶。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土屋里显得有些压抑。他几步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一道缝隙,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沫瞬间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仓垣心绪翻转:“李师父在这鸦栖坳乃至许县周边,是公认的‘活菩萨’。他的医术并非源自宫廷太医院,而是家学渊源,又得遇过隐世名医指点,更兼自己一生孜孜以求,遍尝百草,融会贯通。他尤擅内科杂症与疫病防治,一手针灸之术更是出神入化。村中乃至附近乡里的百姓,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妇人生产、小儿惊厥,无不仰赖于他。他诊病不分贫富贵贱,遇到实在困苦的人家,常常分文不取,甚至倒贴药材。院中那几株梅树,便是乡邻感念他恩德所栽。他性情温和,言语不多,但那双仿佛能洞悉病源的眼睛,总能让焦躁的病患安心。村中孩童都亲切地叫他“李爷爷”,壮年汉子见了他无不恭敬行礼。他的存在,是这贫瘠动荡之地一抹难得的温暖和希望。他曾数次在时疫初起时力挽狂澜,用独到的方子遏制了蔓延,因此乡民对他关于瘟疫的警示格外信服。甚至有传言,说孤鸣山深处有猛虎,曾受伤被李衡所救,衔来奇珍药草相报,故老相传山中有“虎衔草”能起死回生,虽属乡野奇谈,却也侧面印证了李衡在民众心中近乎通神的地位。然而,他这份扎根乡野、不慕权贵的行医方式,也让他与官方的医署体系若即若离,他的许多见解和发现,并未能上达天听。”
仓垣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着南方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更加阴沉、仿佛正在无声扩大的暗红云翳。他的脸色铁青,那道疤痕在紧绷的面颊上显得更加狰狞。
师父病重,师妹还小,他不能慌。心绪终于平静,仓垣才缓缓出声:“荆襄流民…南方异象…”仓垣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带着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师父推演的药方呢?”
李昭走到他身边,将父亲手札翻到记载着未完成药方的那一页,指着上面被墨点晕染开的地方:“爹说,还差几味君药。北邙深处或有‘阴凝草’,生于极阴之地,或可中和此瘟燥烈蚀骨之毒;还有‘赤阳果’,需至阳火山地脉边缘寻得,取其驱邪破瘴…可惜…”她看向炕上气息微弱的父亲,声音哽了一下,“爹已无力亲往。”
仓垣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手札上那两种闻所未闻的药名和标注的地点之上。北邙山,传说中古战场遗迹,阴气森森,毒虫瘴气遍布;火山地脉边缘,更是人迹罕至,凶险莫测。这绝非寻常采药之行!
他沉默着,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风雪的呼啸和炕上李衡艰难的呼吸声。仓垣背对着李昭,肩膀的线条绷得极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良久,他猛地转过身,眼神中再无半分犹豫和彷徨,只剩下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破釜沉舟的决绝。那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北邙山,我去。”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阴凝草,我必取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昭苍白但沉静的脸,“至于赤阳果…师妹,你精通药理,熟知草木寒热之性,更兼心思缜密。此物,非你亲往不可。但火山之地凶险,须得万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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