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哀求的对象,是一个裹着漏出棉絮的肮脏道袍、须发纠结的游方郎中。这郎中自己也在剧烈地咳嗽,佝偻着背,面黄肌瘦,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他伸出枯瘦如柴、沾满污垢的手指,勉强搭在孩子纤细得几乎摸不到脉搏的手腕上,片刻后,颓然收回手,蜡黄的脸上满是疲惫与无能为力的悲哀,沉重地摇头,声音嘶哑干涩:“晚了…肺腑…怕是都…咳咳…烂了…邪毒入髓…神仙难救…没药…没药了啊…” 他哆嗦着,从脚边一个同样破旧不堪的药箱里摸索出几片干瘪的姜片、一小撮发黑的甘草,颤巍巍地塞到汉子手中,“煮…煮点水…给他…咳咳…顺顺气…或许…能…舒服些…” 这微薄的“药”,不过是绝望深渊中,一点聊胜于无、苍白无力的安慰。
仓垣立在殿门阴影处,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孩子咳喘带血的症状,那面皮下的青灰之气…与他师父手札中描述的“青骨”初兆何其相似!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焦灼与沉痛如同巨石,再次重重压在他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头。
“乱世兵燹,饥寒交迫,如今又添此等诡谲瘟魔…这片土地,还有多少生机可存?”
他沉默地解下腰间水囊,里面是融化的干净雪水。他走到那仍在咳喘的郎中身边,将水囊轻轻放在他手边,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取净雪煮沸,裹紧口鼻再近病者。” 言罢,不待那错愕的郎中抬头看清他的面容,便已决然转身,大步踏出这充满死亡气息的破庙。
他默默走到庙宇角落一处相对通风的地方,用冰冷的雪水搓了搓脸和手,然后从褡裢里拿出一点珍贵的盐巴,撒进自己刚融化的雪水里,大口喝下。他的动作引起了旁边一个同样沉默、背着药篓的老药农的注意。
“后生,好筋骨。”老药农声音沙哑,带着北地的口音,“这天气,敢独自往北邙去?”
仓垣抬眼,深邃的目光看向老药农:“寻一味药。老丈可知入山哪条道稍稳妥些?”他言简意赅。
老药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了然:“北邙…嘿嘿,那地方,就没有稳妥的道。你要寻的药,怕也不是凡品吧?”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若要入山,尽量走阳坡,避开那些深不见底的沟壑和看着颜色就不对劲的雾气。还有,里面的水,千万别喝!看着再清也别喝!我年轻时不信邪,喝了一口,差点把肠子都呕出来!想喝水,就吃干净的雪,或者自己烧开!”他絮絮叨叨地传授着经验。
仓垣认真听着,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庙里那些病弱交加的难民,尤其是那对绝望的父子,沉默了一下,对老药农道:“多谢老丈指点。此地人多气浊,病气易染。老丈采药为生,更需注意。入口之物,定要煮熟热透,莫贪生冷。若有病患,最好能隔开些距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药农愣了一下,看着仓垣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后生…你说得对。这世道,病不起啊…”他叹了口气,默默挪了挪位置,离人群更远了些。
辞别老药农,仓垣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残破庙宇,仿佛要将那绝望的哭嚎与咳喘刻入心底。他猛地一夹马腹,老马嘶鸣一声,奋蹄冲向暮色四合、阴云低压如同巨大坟茔的北邙山脉。他专挑人迹罕至的险峻小径,日夜兼程。渴饮冰,饥餐雪,困极时便寻棵大树,背靠着树干,抱着双臂打个盹,警觉如同荒野中的孤狼。
寒风卷着雪粒,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身上。
“阴凝草,生于黑水涧幽穴,是化解那蚀骨邪毒的唯一希望。此毒凶戾,恰似这崩坏的世道——权欲如燎原之火,而黎民膏血,不过是最廉价的薪柴。”仓垣闭了闭眼,他此刻心中有些颓然,自己的悲悯之心,甚至抵不过这寒风如刀。
然而,想到濒危的师父,想到南行阳火山的师妹,他瞬间心如烈火。马蹄踏碎冰雪,仓垣削瘦却挺直的脊背如枪矛般刺破风雪。寻药之路,亦是斩向这乱世病灶的一刀,纵然前路幽冥,九死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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