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栖坳在瘟疫爆发后的第九天清晨
持续多日的狂风暴雪终于停歇。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却不再有雪花飘落,仿佛连苍天都已宣泄尽了它的愤怒,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死寂。大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片刺目的苍白,反射着微弱的天光,却照不亮笼罩在鸦栖坳上空的沉沉阴霾。
村口,张大山裹着厚厚的旧皮袄,如同一尊覆盖着冰霜的石像,矗立在临时用粗木和荆棘堆成的简易路障旁。他的脸庞被冻得青紫,胡茬上结满了冰晶,眼窝深陷,布满血丝,里面燃烧着疲惫、警惕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手中的猎弓和柴刀,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支撑他站立的拐杖。连续几日的封锁值守,加上村中不断传来的噩耗和压抑的哭泣,几乎耗尽了这个铁汉的精气神。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这凝固般的死寂!
是车轮碾过深雪的“嘎吱”声!还有马蹄奋力踏地的“噗噗”声!
张大山猛地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向村外那条被积雪彻底掩埋、几乎无法辨认的小路尽头!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一个黑点,艰难地、顽强地从地平线的苍白中挣扎出来,渐渐放大!
是一辆破旧的、覆盖着厚厚霜雪的带篷骡车!拉车的黑骡喷着浓重的白气,四蹄深陷雪中,奋力地拖曳着,车夫老崔佝偻着身子,鞭子有气无力地甩着,嘶哑地吆喝着牲口。车厢的油布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同样布满风霜、憔悴不堪却写满了无尽焦急的年轻脸庞——正是李昭!
“李…李姑娘?!”张大山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他猛地扔掉手中的猎弓,踉跄着冲出路障,深一脚浅一脚地扑向骡车!
“李姑娘!是李姑娘回来了!!”张大山的吼声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鸦栖坳的死寂!这吼声里带着哭腔,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更带着绝望中看到唯一光明的巨大希冀!
骡车在张大山面前艰难停下。李昭几乎是滚下车厢,双腿早已冻僵麻木,一个趔趄,被张大山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顾不上道谢,也顾不上浑身的酸痛和几乎要散架的疲惫,一把抓住张大山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对方厚实的皮袄里,声音嘶哑颤抖,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迫:
“张叔!我爹…我爹怎么样了?!村里…村里现在怎么样?!药…药我带回来了!”她用力拍打着背上那个同样覆盖着霜雪、却比她的生命还重的药篓!
“老神仙…老神仙还在撑着!就是…就是…”张大山看着李昭那布满冻疮、嘴唇干裂出血、眼窝深陷却亮得吓人的眼睛,心中一酸,巨大的悲痛涌了上来,声音哽咽,“村里…村里出事了!好多人都…都染上了!咳得厉害,身上…身上都发青了!华老…华老他…”
李昭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比她想象的更糟!但她强行压下几乎要击垮她的眩晕感和恐惧,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华老怎么了?!”
“华老他…他下令封了村!把染病的人都关起来了!现在村里…村里全靠他一个人撑着!”张大山快速说道,指向村里,“他就在你家院里!”
李昭不再多问一个字!她猛地挣开张大山的手臂,甚至顾不上拿药篓——那里面有她拼死带回的赤阳果和硫磺!她像一头被激怒的、不顾一切的母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朝着自家小院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靛青色的袍角在深雪中翻飞,沾满泥泞,每一步都踏在绝望与希望交织的冰面上。
老崔看着李昭狂奔的背影,又看看这死寂得如同坟墓、空气中隐隐飘荡着艾草焚烧和某种不祥气息的村庄,脸上露出极度的恐惧。他连骡车都顾不上管,对着张大山连连摆手:“张大兄弟!这…这钱俺不要了!这地方…这地方俺待不得!俺走了!走了!”说完,掉头就往村外跑,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张大山看着老崔仓皇逃离的背影,又看看李昭消失的方向,再看看村中那些紧闭门户后隐隐传来的压抑咳嗽和哭泣,这位铁打的汉子,眼圈一红,猛地蹲下身,用粗糙的大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抓起地上的猎弓和柴刀,重新挺直了腰板,死死守在了路障旁。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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