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离开的脚印?难道那弹奏邪音之人,真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鬼魅?
陶云霁在父亲的搀扶下,艰难地站直身体。她抹去嘴角的血迹,弯腰拾起地上的秋水剑。冰冷的剑柄入手,那熟悉的触感传来,仿佛给了她一丝支撑。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涣散惊悸,渐渐沉淀下来,沉淀成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冰冷杀意和玉石俱焚决绝的沉静。
那邪音带来的恐惧还在骨髓里震颤,但另一种东西,被这鲜血和剧痛彻底点燃了——那是源自盲妪之死、源自自身被觊觎的滔天恨意,是裴元灌注的杀伐剑气,是无涯淬炼的心神意志,在绝境中迸发出的最凌厉的锋芒!
她看向父亲,看向裴元,看向痛苦挣扎的同僚,最后目光落在那面染血的、徒留妖异图腾的铜镜上。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冰冷:
“不是脚印的问题……是挑衅!是宣告!他(她)在告诉我们,他(她)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但……他(她)怕了!怕我们找到线索!这铜镜上的血……是我的血!我的战书!从今天起,我不再是猎物!盲妪,看着我……我会用这把剑,斩断所有枫叶的脉络!”
“不是鬼。是人。一个藏在影子里的……恶鬼。” 她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她)怕了。怕我们找到他(她)。这片‘血枫’……就是我们的战书!”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化不开的血墨。那枚冰冷的血枫令碎片,如同魔鬼的獠牙,深深嵌入了陶府的心脏。而那声来自虚无的邪音,则昭示着,一场针对灵魂的猎杀,才刚刚拉开最血腥的帷幕。
陶焕的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雨夜。大理寺的精锐强忍着脑中残留的邪音剧痛和翻腾的恶心感,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瞬间散开!火把点燃,撕破浓稠的黑暗,将寿材铺后院连同周围街巷照得亮如白昼。脚步声、呼喝声、破门搜查声打破了死寂,惊起一片犬吠和孩童的啼哭。方圆五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森严与怒火彻底惊醒!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
回报如同冰冷的雨水,浇熄了最初的怒火,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弹琴者,踪迹全无。那堵倒塌的土墙后,除了泥泞的地面和几枚极其模糊、方向混乱的浅坑(更像是某种轻功高绝者借力留下的痕迹),再无其他线索。那“只有离开的脚印”的诡异现象,仿佛坐实了对方如同鬼魅。
寅时前后,附近居民要么沉睡,要么被雨声所掩,无人听到异常琴音,更无人见到可疑身影。
所有可能藏匿的角落——废弃的房屋、低矮的棚户、甚至水井深处——都被反复筛过,空无一物。
那邪异的琴音,那粘稠的恶意,那精准的打击,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嘲弄,狠狠抽在所有人的脸上,留下火辣辣的耻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陶云霁被紧急送回陶府。苏合寸步不离,金针渡穴,灌下特制的安神祛毒汤药。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胸口窒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脑中那邪音带来的混乱感和冰冷恶意如同跗骨之蛆,驱之不散。无涯早已在琴室等候,清越空灵的琴音如同潺潺溪流,一遍遍涤荡着她饱受摧残的心神。
“师父……那种感觉……”陶云霁闭着眼,额角渗出冷汗,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执着,“……比枫叶上的……更直接……更……贪婪……它想……撕开我……吞掉我……”她艰难地描述着那瞬间的感受,如同在深渊边缘挣扎。
无涯指尖流淌的琴音微微一滞,随即变得更加悠远沉凝。“那是‘心魇魔音’,南疆最阴毒的摄心邪术之一。以极恶怨念为引,扭曲音律,直击心神最脆弱之处,轻则神智错乱,重则魂飞魄散。”她的声音空灵,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云霁,你心神初成,遭此重击,如同冰面被重锤砸裂。万幸你根基尚稳,更有那‘霁色’心念固守,否则……”她未尽之言,充满了后怕。
“他(她)的目标……一直是我。”陶云霁睁开眼,眼底是尚未散尽的惊悸,但更深处,是冰封的火焰,“那魔音……九成的力量……冲我而来。”
“不错。”无涯停下琴音,室内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血枫主人’对你……有着病态的执着。那片枫叶是标记,是宣战,而这魔音……是试探,更是折磨。他(她)在享受你的恐惧,欣赏你的痛苦,如同猫戏老鼠。”
陶云霁攥紧了盖在身上的锦被,指节发白。恐惧仍在,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感在燃烧——那是被当成猎物戏耍的滔天愤怒!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看向无涯:“师父,如何破它?我不能……永远躲在父亲的羽翼下,躲在师父的琴音后!”
无涯凝视着她眼中的火焰,缓缓道:“魔音诡谲,变幻莫测,无固定曲谱。其威力源于施术者自身凝聚的极恶‘意’与邪门功法的催动。要破它,其一,需自身心神坚如磐石,任他魔音穿脑,我自岿然不动。其二……”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需‘听’其意,辨其源!魔音虽邪,终究是‘音’,是音便有律动,有源头!方才那魔音,你除了感受到恶意,可曾‘听’出其音律的强弱变化?其‘意’的来源方位?”
陶云霁猛地一怔!当时剧痛攻心,意识混乱,只觉那魔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但此刻在无涯的引导下,她强迫自己沉入那片恐怖的记忆……
混乱……尖锐……粘稠的恶意……但在这片混沌的音浪中,似乎……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凝聚的“点”!如同风暴的风眼!那个“点”散发出的恶意最为精纯、最为冰冷!魔音的大部分力量,似乎都是从那个“点”扩散开来,如同投石入水激起的涟漪!而那个“点”的方向……
陶云霁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虽然模糊,虽然被狂暴的音浪干扰,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听”感不会错!
“东南!”她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那魔音的‘意’……最强的凝聚点……来自东南方向!虽然很模糊……但不会错!”她指向窗外陶府东南方的夜空。
无涯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好!好一个‘霁色’通明!云霁,这便是你的天赋!以心为耳,听意辨源!魔音无形,但其‘意’有源!这比用耳朵去听那变幻的琴音本身,更为直接,更为本质!”她霍然起身,“泥螺巷!田语之前探查的泥螺巷,就在陶府东南!那户传出古怪琴音的‘哑巴’人家!”
线索瞬间贯通!泥螺巷的古怪琴音,高价收购“了哥王”的神秘买家,鹞子临死前的潜入……一切矛头,都指向了那个被风雨笼罩的、藏污纳垢的城南贫民窟!
“来人!”无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传遍琴室外的回廊。
陶府正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如铁。
陶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裴元眼中怒火熊熊,田语小眼睛闪烁着焦灼与亢奋。陶云霁在无涯的搀扶下步入正厅,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脚步虚浮,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寒星。
“爹,裴师,田师。”陶云霁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异常坚定,“魔音之源,东南,泥螺巷!”
“果然!”田语一拍大腿,“我就说那地方邪性!鹞子去过!古怪琴音!错不了!”
“泥螺巷……”陶焕的手指重重敲在铺开的京城舆图上,点在城南那片密密麻麻如同蚁穴般的标记上,“鱼龙混杂,巷道狭窄曲折如迷宫,房屋低矮破败,极易藏污纳垢,也极易设伏!”
“管他龙潭虎穴!”裴元的声音如同即将出鞘的刀,“末将请命!即刻带人直扑泥螺巷!将那装神弄鬼的耗子揪出来!碎尸万段!”他看向陶云霁苍白的脸,胸中怒火更炽。
“不可莽撞!”陶焕厉声制止,“对方手段诡谲狠辣,精通邪音巫毒,更兼藏匿功夫了得!寿材铺一击即走,泥螺巷必是龙潭虎穴!强攻硬闯,正中其下怀,徒增伤亡!”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鹞子已死,线索看似断于泥螺巷,但对方主动以魔音挑衅,暴露大致方位,绝非无的放矢!这更像是一个…陷阱!一个引我们入彀,尤其是引云霁入彀的血色陷阱!”
“那……那怎么办?难道就干等着?”田语急道。
“等?不!”陶焕眼中寒光爆射,如同择人而噬的獬豸,“他(她)想引蛇出洞,我们就来个……请君入瓮,暗度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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