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室不大,陈设简单得有些过分。
一张老旧的会议桌,几把掉了漆的木椅子,墙上挂着几幅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宣传画,连个饮水机都没有。
句容市城西派出所的周局长,此刻正亲自端着一个搪瓷茶缸,小心翼翼地放在玄子叶面前的桌子上。
茶缸里泡着几根茶叶,在浑浊的热水里上下翻滚。
“小同志,来,喝口水,喝口水润润嗓子。”
周局长脸上的笑容,热情得有些谄媚,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顺着他肥胖的脸颊往下淌,他都顾不上擦。
玄子叶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碰那个茶缸。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背挺得笔直,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让周局长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摸不着底。
这年轻人到底什么来头?
一个普普通通的户口注销申请,竟然直接捅破了天,触发了系统里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绝密警报。
警报发出的瞬间,市局、省厅的电话就跟催命符一样接连打了进来,每一个电话那头的语气,都像是要吃人。
最后,甚至连京城那边的专线都直接打了过来。
周局长到现在还记得电话里那个威严声音的每一个字。
“人,务必给我客客气气地请到最好的房间里!上最好的茶!掉一根头发,我扒了你的皮!”
周局长当时腿都软了。
他哪敢怠慢,立刻把所里所有正在办案的警力全部抽调回来,暗中把守住各个出口,然后亲自出马,把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请到了自己平时开会用的接待室。
他坐在这里,陪着笑脸,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这一个小时里,他感觉自己把这辈子会说的客套话都说完了,可对方始终就那么淡淡地坐着,偶尔嗯一声,多一个字都没有。
那感觉,不像是他在审问嫌疑人,倒像是他自己正在被审问。
玄子叶确实没心情搭理这个胖局长。
他催动着阴阳瞳,将整个派出所的气场尽收眼底。
外面那些假装路过的便衣,一个个头顶上都缭绕着一股军旅特有的铁血煞气,虽然刻意收敛,但在他眼里,就如同黑夜里的火炬一样明显。
这些人将整个接待室围得水泄不通,气机彼此连接,隐隐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合围阵势。
“玩得挺大啊。”玄子叶内心嘀咕,“老头子,你以前到底是干嘛的?不会是潜伏在道门里的特工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接待室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声音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周局长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以和他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冲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外,一个满头银发、身形魁梧的老者,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正大步走来。
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肩上没有军衔,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铁血威严,却让整个走廊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如松,眼神锐利如鹰,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
“首……首长!”周局长结结巴巴地敬了个礼,紧张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老者没有看他,目光如电,直接穿过敞开的房门,瞬间锁定了房间里那个安静坐着的年轻人。
四目相对。
在看到玄子叶那张脸的瞬间,老者那如山般沉稳的气势,猛地出现了一丝波动。
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法言喻的激动和急切。
他挥了挥手,声音洪亮而威严:“都出去,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是!
周局长如蒙大赦,赶紧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玄子叶和这位气场骇人的老者。
老者没有立刻开口,只是迈步走到玄子叶对面的椅子上,缓缓坐下。
他坐下的动作很慢,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玄子叶,眼神里有审视,有追忆,有期待,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仿佛是在害怕听到某个他早已预料到,却又无法接受的答案。
玄子叶也在打量着对方。
在他的阴阳瞳里,这位老者头顶的气运,简直是惊世骇俗。
那是一道凝如实质的金色气柱,冲天而起,气柱周围,还盘绕着一条由无尽煞气和功德金光交织而成的巨龙虚影。
这哪里是凡人的气运,这分明是镇国之柱的命格!
“老头子的师弟……都这么猛的吗?”玄子叶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老者才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孩子,桌上那本户口本……是你的?”
他没有问李华清,而是先问了玄子叶。
“是我的。”玄子叶点了点头。
老者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继续问道:“那……另一本呢?那个叫……李华清的,是你什么人?”
玄子叶看着他,忽然问道:“您认识我师傅?”
“你师傅?”老者身躯一震,眼神中的急切再也无法掩饰,“你师傅道号是什么?”
玄清!
当玄清这两个字从玄子叶口中说出时,老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所有的威严和煞气瞬间土崩瓦解。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中迅速涌上一层水雾,那双看惯了生死、指挥过千军万马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大师兄……”
他喃喃地念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和愧疚。
“他……他还好吗?他现在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这个老东西,躲了我几十年,我今天非得……非得把他绑回京城不可!”
他猛地站起身,情绪激动得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看着他这副模样,玄子叶心里最后一丝戒备也放下了。
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对着老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道家稽首礼。
“弟子玄子叶,见过师叔。”
然后,他抬起头,声音低沉而平静地说道:“师叔,师傅他……在十天前,已经羽化了。”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地劈在了老者的天灵盖上。
他刚刚站起的魁梧身躯,猛地晃了晃,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
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老者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瞬间变得空洞,只是死死地盯着玄子叶,嘴唇不断地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羽化了……
羽化了……
这几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尖刀,在他心口反复搅动。
怎么会……怎么可能……
那个在他心中如同天神一般的大师兄,那个在战火中背着他冲出重围的大师兄,那个为了道门气节、亲手点燃千年道观的大师兄……就这么走了?
他甚至……没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老者突然嘶吼起来,一把抓住玄子叶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状若疯狂。
“大师兄的本事,你怎么会懂!他怎么可能会死!说!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玄子叶没有反抗,任由那双铁钳般的大手将自己的肩膀捏得生疼。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已经情绪失控的老人,缓缓地从怀里,拿出了那张在山下小镇卫生院开具的死亡证明。
姓名:李华清。
死亡原因:多器官功能衰竭。
死亡时间:……
那张薄薄的、盖着红章的纸,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老者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无力地从玄子叶的肩膀上滑落。
所有的嘶吼和疯狂,都化作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看着那张死亡证明,浑浊的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这位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将军,这位跺一跺脚就能让京城抖三抖的退休大佬,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大师兄……我对不起你啊……”
他捂着脸,魁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几十年的愧疚和思念,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玄子叶默默地站在一旁,眼圈也红了。
他想起了师傅临终前的安详,想起了自己跪在空旷大殿里的孤寂。
原来,为那个固执老头子伤心的人,不止他一个。
哭了很久,玄明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擦干眼泪,重新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只是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疲惫。
“孩子,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沙哑得厉害,“给师叔……好好讲讲。这些年,你和你师傅……是怎么过的。”
玄子叶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他从二十一年前那个雪夜,师傅在观门口捡到他开始讲起。
讲道观的清贫,讲师傅的严厉与慈爱,讲他每天熬着难喝的药汤,讲师傅是如何喝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讲了师傅临终前,给他讲的那个关于茅山、关于抗战的故事。
讲师傅是如何平静地交代后事,如何将最后一缕真意渡给他。
讲师傅最后那句道不可绝,你当继我志,守山河清宁的遗言。
玄子叶讲得很平静,就像在诉说一件别人的往事。
可玄明听得,却是心如刀绞。
当他听到大师兄几十年如一日地守着一座破观,每天粗茶淡饭,连看病买药的钱都没有时,他的拳头握得死紧,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鲜血直流都毫无察觉。
“糊涂!他糊涂啊!”玄明一拳砸在桌子上,坚实的木桌被砸出一个清晰的拳印,“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
当他听到大师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为道门的传承殚精竭虑,为玄子叶铺好了所有的路时,他又是敬佩,又是心痛。
“这才是我的大师兄……这才是他……”
他看着玄子叶,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欣慰,有感激,更多的,是心疼。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玄明伸出那只还在流血的手,想要去摸摸玄子叶的头,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最后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苦。”玄子叶摇了摇头,“有师傅在,就不苦。”
玄明长长地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他拿过桌上的户口本和死亡证明,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师叔来处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外,周局长等人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门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给我准备一间最好的酒店,另外,立刻安排人,把这位……玄子叶同志的所有户籍资料,全部转到京城军区大院的户头上!从现在起,他是我玄明的人!谁要是敢慢待了,自己去军事法庭报到!”
玄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是!是!我马上去办!”周局长连连点头,擦着汗,转身就要去安排。
“等一下。”
玄子叶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玄子叶站起身,走到玄明面前,平静地说道:“师叔,销户的手续,我自己来办就可以。办完之后,我要回云台观。”
玄明眉头一皱:“回那个破地方干什么!跟我回京城,师叔家大业大,还养不起你一个孩子?你以后什么都不用操心,读书、上大学、出国留学,你想干什么都行!”
这番话,让旁边的周局长听得心惊肉跳。
这位能让京城大佬亲自跑来相认的年轻人,竟然还住在一个破道观里?
玄子叶摇了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师叔,师傅的遗命,是让我重修云台观,弘扬道门。那里是师傅守了一辈子的地方,也是我的家。”
“我不能走。”
短短四个字,掷地有声。
玄明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但脊梁挺得笔直的少年,看着他那双和大师兄年轻时一模一样的、清澈而执拗的眼睛,忽然间,笑了。
那笑声,初时低沉,而后越来越大,充满了欣慰和自豪。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用力地拍着玄子叶的肩膀。
“不愧是我大师兄的弟子!有种!像我们玄门的人!”
他转过头,对已经懵掉的周局长说道:“听到了吗?销户!然后,派车!送我……送我们,回云台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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