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
王振站在“静室”外,那座被他改造成“青霉素工坊”的炼金厨房里,手中拿着一张刚刚写就的、墨迹未干的纸。纸上,详细地记录着那组他梦寐以求的“洗脱”参数。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于病态的、满足的笑容。
“都处理干净。”他对着身后的陆柄,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那个老的,留着。其他的,没用了。”
“是。”陆柄躬身退下。
地牢中,传来了方敬堂那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绝望的痛哭。
王振充耳不闻。他转身,走向了那座轰鸣不休的地下锻造大厅。
在那里,第一批按照商砚辞“标准化”流程、用焦炭高炉炼出的钢水,正奔腾如龙;第一批用新法提纯的“仙药”,正被装入精致的玉瓶。
“传哀家口谕。”王振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清晰地响起,“首批一千把钢刀,五百瓶‘仙药’,即刻入库。优先供给北镇抚司,其次御马监。再有富余,配发京营。”
一名新提拔的副手(原方家的一名管事,现已彻底沦为王振的走狗),小心翼翼地上前:“公公……北疆大同的边军,上月又递来急报,说……说刀剑损耗严重,伤兵营的青霉素也断了许久……伤亡……伤亡又大了起来 。”
王振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缓缓转过头,用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地盯住那名副手。
“北疆?”他的声音,尖细而冰冷,“一群废物,也配用这等神兵利器?”
他一脚踹在那副手的胸口,将其踹翻在地,用一种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尖刻,咆哮道:
“给哀家记住!哀家的命,比他们所有人的命,都金贵!让他们用旧刀去死!这天下,能给哀家陪葬的,只有哀家自己!”
他拂袖而去,只留下一个因为恐惧和窒息而剧烈咳嗽的背影,和一座……彻底沦为私人工厂的、庞大的地狱。
长城,大同镇,拒马堡。
景泰三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更早,也更残忍。
老兵张五,将自己那件早已被冻得如同铁片般的破烂棉袄,又裹紧了几分。他靠在垛口冰冷的城砖上,嘴里呵出的白气,瞬间在眼前结成了细碎的冰晶。
“他娘的……这鬼天气……”他低声咒骂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硬得能砸死狗的黑面馍馍,狠狠地咬了一口,硌得牙龈生疼。
远处,地平线的尽头,是一片苍茫的、永无止境的雪原。在那片雪白之下,潜藏着这个帝国最大的噩梦——瓦剌人的铁骑。
“狼烟!”
了望塔上,一声凄厉的嘶吼,划破了清晨的死寂。
张五的心,猛地一沉。他丢下手中的馍馍,抓起了身旁的腰刀。
来了。
“咚!咚!咚!”
卫所的警钟被疯狂敲响。沉重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打开。
“骑兵队!随我出击!!”都指挥使石亨那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在城头炸响。
张五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翻身上马。他和他手下这支百人队,是这附近唯一一支尚有余力出城迎战的机动力量。
马蹄踏碎积雪,两股钢铁的洪流,在城外五里的雪原上,轰然对撞!
“杀!”
张五的吼声,在瞬间便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兵刃交击声、战马的悲鸣和垂死者的惨叫声中。
他一刀劈开一名瓦剌骑兵的胸膛,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随即又被寒风冻成了冰渣。然而,当他的刀,与第二名敌人那势大力沉的马刀相撞时——
“当啷!”
一声脆响。
张五的腰刀,那把陪伴了他近十年的旧式官刀,应声而断。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闪烁着寒光的马刀,向着他的脖颈劈来。
“噗嗤!”
一支羽箭,从侧后方精准地射穿了那名瓦剌骑兵的喉咙。是他的老乡,李四。
“老五!发什么愣!操你娘的!”李四一边怒吼着,一边冲了上来。
张五还来不及道谢,一支流矢,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射中了李四的大腿。李四惨叫一声,从马上栽了下去。
“李四!”张五目眦欲裂。
战斗,在一炷香后结束了。瓦剌人丢下十几具尸体,呼啸而去。明军这边,也倒下了二十多个弟兄。
张五跳下马,冲到李四身边。
“妈的……不碍事……”李四的脸色惨白,大腿上的箭矢还在微微颤动,鲜血汩汩而出,“小伤……小伤……回去让军医给涂点金疮药……”
张五的心,却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不是小伤。
三天后。
卫所的伤兵营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草药苦味与腐肉的恶臭。
李四躺在肮脏的草垫上,高烧不退,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抽搐,口中胡乱喊着他妻儿的名字。
他的那条腿,已经彻底烂了。伤口周围,红肿、发黑,流淌着黄绿色的脓液。
“没用了……没用了……”老军医(他曾在方家覆灭前,短暂地使用过于谦送来的“青霉素”)蹲在一旁,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泪水,“金疮药、止血散……都用尽了……这伤,是邪毒入了骨了……”
张五跪在李四身边,紧紧握着他那只滚烫的手。
“军医……您再想想办法……”张五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记得……我记得去年,您不是有一种青霉素吗?就那么一小瓶……老王家的腿都被捅穿了,都给救回来了……您再给李四用点啊!”
老军医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于怨毒的愤怒。
“青霉素?!”他嘶吼起来,“你当那是大风刮来的吗?!那是方家倒台前,从京城送来的最后一批‘仙药’!早就用光了!一滴都没了!”
他站起身,指着京城的方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与不甘。
“我听说……我听说京城里,那些锦衣卫的大爷们,现在人手一瓶!那玩意儿,比黄金还金贵!他们宁可拿去喂狗,也想不起我们这些在边关给他们卖命的丘八!”
“为什么……”李四的呻吟,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停止了。他睁开眼,那双早已被高烧烧得失焦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张五,“老五……我……我不想死……”
张五的眼泪,终于决堤。
“好兄弟……你撑住……撑住……”
然而,李四的眼神,还是在下一个瞬间,彻底涣散了。
张五跪在冰冷的地上,抱着李四那具尚有余温、却在迅速僵硬的尸体,发出了一声如同孤狼般的、压抑而又绝望的悲鸣。
这悲鸣,很快便被城外那呼啸的北风所吞没。
长城,依旧沉默地矗立在风雪之中。只是那城墙的砖缝里,又多了一个来自北疆的、无人问津的亡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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