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车的活塞在做着不知疲倦的往复运动,每一次撞击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古老的大地之上。
“呜——!”
汽笛的长鸣声,如同一柄冰冷的利剑,猝然撕裂了华北平原死寂的黎明。这声音带着金属的摩擦质感,穿透凝滞的晨雾,在空旷的原野上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惊起了远方枯树枝头栖息的寒鸦。
这列深黑色的专列,宛如一条沉默而威严的钢铁巨蟒,正沿着那条刚刚铺设完成、枕木甚至还散发着新鲜松脂清香的京大铁路,向着那个庞大帝国的权力心脏——北京,疾驰而去。车轮以恒定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撞击着冰冷的钢轨,发出“哐当、哐当”的沉重回响,仿佛在敲打着这片古老土地的胸膛。车身披着一层由北方寒夜凝结成的薄霜,在破晓时分熹微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它满载着来自远方的、无法言说的荣耀与尚未散尽的硝烟,一种混合着功勋与血腥气的沉重气息,似乎正从每一扇紧闭的车窗缝隙中弥漫出来。
车窗外,冬末春初的华北平原,正以一种令人心酸的荒凉姿态飞速倒退。视线所及,是大片大片枯黄的、在寒风中伏倒又扬起的野草,它们如同给大地铺上了一张破败的巨毯。偶尔掠过一两座残破的烽火台,像被时光遗弃的巨人骸骨,黢黑的剪影默然矗立在天地之间,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烽火与沧桑。更远处,那些如同蝼蚁般散布在平原上的村落,土黄色的泥墙和低矮的屋顶在寒气中瑟瑟发抖,一缕缕若有若无的、代表着生计的炊烟,才刚刚挣扎着升起,旋即就被这钢铁巨兽裹挟的狂风扯得粉碎,连同整个村庄的贫瘠与寂静,一起被无情地、彻底地抛在了身后,迅速缩小,直至消失在地平线下那一片迷蒙的灰白之中。前方,是铁轨延伸的未知,后方,是被速度模糊的过往。
商砚辞坐在铺着天鹅绒的软椅上,却没有丝毫睡意。他那双握惯了精密量块与绘图笔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玻璃倒映出他那张年轻却已过早染上风霜的脸,那双眸子里,燃烧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疲惫与亢奋的火焰。
如果是三年前,他或许会为窗外那飞逝的风景而感叹。但现在,他看到的不是风景,是数据。
是燃烧效率,是运输成本,是那个该死的、永远填不满的——人口与粮食的函数曲线。
“还在看?”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闷。方琅琊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这是通过阿瑜陀耶的贸易线,从更遥远的西方辗转弄来的奢侈品。她依旧穿着那身干练的深灰色职业装,剪裁得体的西式翻领衬衫下,是那颗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也从未乱过的、科学家的心脏。
但此刻,她的眉宇间,却锁着一团化不开的阴云。
“睡不着。”商砚辞接过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一丝倦意,“这场仗,我们赢得太轻松,也太沉重了。”
“瓦剌人是被打断了脊梁,”方琅琊在他对面坐下,将一份刚刚通过沿途电报站(基于原始的有线电报技术雏形)传来的加密急件,推到了商砚辞面前,“但我们自己的脊梁,也快被压断了。”
商砚辞并没有立刻去看那份文件。他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作为这个新生“景国”的实际掌舵人,他的大脑里装着一张比任何地图都更详尽的报表。
钢铁产量:虽然西山和南澳的基地都在三班倒,但铁路的延伸、军队的换装、城市的建设,每一个环节都在像饕餮一样吞噬着钢材。
财政赤字:为了维持这场工业化的狂飙突进,为了供养那支全副武装的“龙牙”军团,国库里的银子正以一种令人眩晕的速度流向煤矿、铁厂和化工厂。
但这些,比起方琅琊带来的消息,都不过是癣疥之疾。
“说吧,”商砚辞的声音有些沙哑,“坏消息。”
方琅琊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文件,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只有机械轰鸣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粮食。”她吐出了这两个字,仿佛吐出了两块烧红的炭,“去年的旱灾比预想的更严重。河南、山东、直隶,三个产粮大省,几乎绝收。而我们推行的新政,吸引了数百万流民涌入城市和工矿区。这些人,不种地了,但他们要吃饭。”
“库存呢?”
“见底了。”方琅琊的眼神变得锐利,“户部的那些旧官僚,做账的本事一流,管粮的本事却是负数。昨天暗部查抄了京通二仓,账面上说是满的,打开一看……全是沙土和霉变的陈粮。”
商砚辞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就是封建官僚体系对他这个“篡位者”的第一次无声反击。他们不敢用刀剑,便用这种更为阴毒的方式——让整个国家,在他的工业机器轰鸣声中,活活饿死。
“马尔萨斯陷阱……”商砚辞低声喃喃,那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诅咒,“人口几何级增长,粮食指术级增长。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第一个boSS吗?”
“还有更糟的。”方琅琊从文件堆里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告示,上面用拙劣的笔触画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正对着农田喷吐黑烟。
“这是暗部在京郊截获的揭帖。”方琅琊冷笑一声,“有人在散布谣言,说你的化肥厂是‘断子绝孙坊’,说那些从烟囱里冒出来的烟,吸走了大地的‘地气’,触怒了龙神,所以老天爷才降下旱灾。”
“愚昧。”商砚辞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愚昧是这世上最廉价、也最有效的武器。”方琅琊看着他,“就在三天前,一群被煽动的‘义民’,冲击了我们在通州的化肥试验田。他们……把你刚刚合成出来的第一批硫酸铵,当成毒药,全给刨出来倒进了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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