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斜斜地切进党史研究室的窗棂,在陈谨案头那叠泛黄的“滨海市反腐史料汇编”上,投下一道窄窄的金边。他指尖捏着一支钢笔,笔尖悬在“6·18专案后续整改报告”的标题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半年来,他总习惯在整理史料时,想起当初专案组连夜核查证据的日子,那些藏在案卷里的正义与坚守,比纸上的文字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陈主任,有您的信。”收发室的老张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边缘磨得发毛,没有邮票,也没有寄件人地址,只在正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党史研究室陈谨收”。“早上在收发室窗口发现的,不知道是谁塞的,您看看。”
陈谨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像是摸到了一层未干的露水。他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A4纸,纸角已经卷边,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几行字,字迹刻意写得潦草,却掩不住笔锋里的急切:“清河县医保局有大问题!医院买药比外面贵三倍,还故意多开药套取基金,附清单为证,求您查查,别让老百姓的救命钱被贪了!”
纸的背面,是一张打印的药品采购清单,墨迹模糊,显然是从某个表格里复印下来的。最醒目的一行,标注着“硝苯地平片:医院采购价45元\/盒,市场价15元\/盒”。
陈谨的手指猛地顿住。他记得去年冬天,妻子苏晴高血压犯了,在小区门口的药店买过同款药,当时他特意看了一眼价签——15块8毛,跟清单上的市场价分毫不差。可清河县人民医院的采购价,竟然是这个数的三倍?
“老张,这信您还有谁看过吗?”陈谨抬头,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
“就我一个,看到没署名,怕有问题,赶紧给您送过来了。”老张搓了搓手,“您说这会不会是恶作剧?现在有些人就爱瞎举报。”
“不像。”陈谨把清单摊在桌上,指着“硝苯地平片”那行字,“这药是常用降压药,价格透明,要是瞎编,不会选这么容易核实的品种。而且你看这字迹,写得这么用力,纸都快戳破了,不像是开玩笑。”他又翻到正面,盯着“救命钱被贪了”那几个字,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就像当初收到“6·18专案”匿名举报时,那种藏在文字背后的、属于普通人的无助与期盼。
老张走后,陈谨把信封凑到窗边,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水印或暗格。他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里“专案组林晓”的名字,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又停住了——他现在是党史研究室的人,不再是纪检一线的干部,直接插手办案,会不会越权?
可转念一想,当初“6·18专案”能撕开突破口,靠的就是那封匿名举报信。如果这次真的是医保腐败,牵扯的是老百姓的救命钱,比远盛集团的污染案更贴近民生,更容不得拖延。他咬了咬牙,按下了拨号键。
“陈主任?”电话那头传来林晓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史料整理遇到问题了?”
“不是史料的事。”陈谨把清单上的内容快速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我刚核实了,硝苯地平片的市场价确实是15块左右,清河县医院的采购价明显不正常,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陈主任,您说的这个情况,我们上个月也收到过类似的举报,但是举报人没留证据,去清河县医保局查了一次,他们说‘采购价是按省级招标标准定的’,把我们打发回来了。”林晓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现在专案组手里还有几个民生案子没结,人手有点紧,不过……”
“不过什么?”陈谨追问。
“不过这是医保基金的事,关乎老百姓看病吃药,不能放着不管。”林晓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陈主任,您把清单拍给我,我现在就去跟李达组长汇报,这个案子我接了!当初‘6·18专案’您带我们破了那么多难关,这次清河县的事,我肯定查到底!”
陈谨挂了电话,把清单拍下来发给林晓,指尖却还停在屏幕上。他想起半年前,林晓还是个只会跟着老同事记笔记的年轻干部,如今已经能主动扛起案子,心里竟有些欣慰。可欣慰之余,又隐隐觉得不安——医保腐败不比工程腐败,药品采购、基金报销的链条更隐蔽,涉及的利益方可能从医院到医保局,甚至牵连更高层级的部门,比“6·18专案”更难啃。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街道。党史研究室在老城区的一栋三层小楼里,楼下是一家药店,几个老人正围着药店的价签议论,其中一个老人手里拿着药盒,正是硝苯地平片。陈谨推开窗户,风带着药店门口的药香飘进来,隐约能听到老人的声音:“这药怎么又涨了?再涨就吃不起了。”
另一个老人叹了口气:“医院更贵,我上次在县医院开,40多一盒,比这儿贵两倍还多,医生说‘走医保报销,自己花不了多少’,可报销的时候又说‘得先做检查,不做检查报不了’,一套检查下来,比药钱还贵!”
陈谨的心猛地一沉。老人的话,正好印证了匿名信里的内容。他关上窗户,走回桌前,重新拿起那张清单,指尖顺着“清河县医保局”几个字慢慢划过。
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是党史研究室的主任老周。“陈谨,刚才老张说有人给你送了封匿名信?”老周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语气带着几分谨慎,“咱们现在是研究党史的,不是办案的,要是涉及举报,可得注意分寸,别越了线。”
“我知道。”陈谨把信和清单递给老周,“不过这事儿涉及医保基金,是老百姓的救命钱,我已经把线索转给专案组了,没直接插手。”
老周看完信,眉头皱了起来:“清河县医保局……我好像听说过,去年有老百姓去信访局反映过药价问题,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压下去了。你把线索转给专案组就对了,咱们做好本职工作,别掺和到办案里去,免得惹麻烦。”他把信还给陈谨,“对了,下午市纪委要来检查史料整理情况,你把‘6·18专案’的后续材料再核对一遍,别出岔子。”
老周走后,陈谨把信封和清单放进抽屉,锁了起来。他重新坐回桌前,却再也没心思写报告——脑子里全是那张模糊的清单,还有老人说的“检查比药钱贵”。他想起当初查远盛集团时,高明远也是靠着层层保护伞,把污染的事压了半年多;这次清河县的医保问题,会不会也有一张看不见的网?
下午三点,市纪委的检查组走后,陈谨刚想给林晓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手机先响了,是林晓打来的。
“陈主任!李达组长同意了,让我牵头查这个案子!”林晓的声音里带着兴奋,“我刚跟清河县医院的朋友打听了,硝苯地平片的采购价确实是45块,而且不光这一种药,很多常用药的采购价都比市场价高两倍以上。我明天就带两个人去清河县暗访,先从医院查起!”
“注意安全。”陈谨叮嘱道,“清河县医保局那边肯定有防备,你们别打草惊蛇,先摸清楚医院的采购流程,看看供应商是谁,资金流向哪里。还有,保护好自己,别像上次在远盛园区那样,被人堵在巷子里。”
“您放心!我这次带了王队长,他经验足,肯定出不了事。”林晓笑着说,“等我们查到线索,第一时间跟您汇报,说不定还得请您给我们分析分析,您整理的那些反腐史料,可比我们这些年轻人的经验管用多了。”
挂了电话,陈谨走到抽屉前,又把那张清单拿了出来。夕阳透过窗户,把清单上的字迹染成了暖红色,“清河县医保局”那几个字,在光影里像是藏着无数秘密。他摩挲着清单边缘,想起半年前在专案组驻地,李达曾说过“基层腐败最隐蔽,也最伤民心”,现在看来,这句话一点没错。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楼下药店的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里,还有老人在排队买药。陈谨看着那片灯光,突然想起匿名信里的那句话:“别让老百姓的救命钱被贪了”。他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这背后可能是张更隐蔽的网,林晓啊,这次的硬仗,不好打。”
他把清单重新放进信封,锁回抽屉,然后拿起笔,在“6·18专案后续整改报告”的末尾,添上了一行字:“民生领域反腐需持续发力,医保基金安全当为重中之重。”笔尖落下时,他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这场关于“救命钱”的反腐之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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