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杼声清越,如山涧清泉击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在喧嚣过后死寂的百锦坊中回荡。
每一个节拍,都仿佛敲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赵四海坐在织机前,判若两人。他赤着上身,汗水沿着古铜色的肌肉纹理滑落,双目圆瞪,其中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他所有的精神、气力,乃至灵魂,都倾注在了眼前这方寸之间。
经线如山,纬线如水,他的双手化作了不知疲倦的飞鸟,在山水间穿梭。
那根被李闲用金线缠绕修复的木轴,每一次转动,都闪烁着一抹坚韧的辉光。那道金色的“伤疤”,非但不是瑕疵,反而成了一种荣耀的勋章,镇压着这台古老织机,也镇压着赵四海激荡的心神。
李闲背着手,站在一旁,脸上的嬉笑早已敛去。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孤狼,眼神锐利地扫过织机、扫过赵四海,更扫过周围每一个看客的脸。
他在等。
等那位阁楼上的棋手,落下下一颗棋子。
果然,好景不长。
织机的声音依旧清脆,但赵四海的动作,却肉眼可见地慢了一丝。他的额头,渗出了豆大的冷汗,呼吸也开始变得粗重。原本行云流水的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滞涩。
人群中,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怎么慢下来了?是不是不行了?”
“织这流云纱本就耗费心神,他今天又受了这么大惊吓……”
“我看悬,天黑之前哪织的完。”
那股无形的恶意,如同看不见的尘埃,再次悄然弥漫。它不攻击织机,转而侵蚀人心。它要让赵四海在万众瞩目之下,心力交瘁,功亏一篑。
赵四海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可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却如潮水般怎么也挥之不去。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双手仿佛灌了铅。
就在他即将撑不住的刹那,李闲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各位,光看多没意思。”
李闲走上前,一屁股坐在店铺的门槛上,拿起旁边伙计递来的茶碗,喝了一大口,姿态闲散得仿佛在听说书。
“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就讲讲这匹布,为什么叫‘天策’。”
他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特的魔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不,这不是故事,是圣月皇朝一段快要被遗忘的史实,是我这‘天策侯’之名的由来。”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几分沙哑的磁性,“皇朝末年,妖蛮叩关,有一支孤军,无粮无援,他们的主帅,便是第一代‘天策侯’。他有一面帅旗,黑底金线,上面绣的不是龙虎,而是他为皇朝续命的唯一信念——‘策’字!”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几分沙哑的磁性,将众人拉入了他编织的幻境。
“后来,皇朝内乱,奸臣当道,老将军被人诬陷,满门抄斩,唯有一个孙子,抱着那面破烂的帅旗,逃了出来。”
机杼声,恰到好处地与他的讲述应和着,赵四海的动作虽然依旧沉重,却仿佛在李闲的故事里,找到了一个新的节奏。
“那面旗,在逃亡路上,被刀砍,被火烧,被风霜雨雪侵蚀,变得破烂不堪。可那孩子,宁可自己饿死,也要把旗护在怀里。因为他爷爷说过,只要‘天策’旗不倒,圣月的人,脊梁就断不了!”
人群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听得入了神。
李闲目光扫过赵四海,看到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嘴角微微一勾。
“后来,这孩子长大了,成了一名铁匠。他听说新皇要重整旗鼓,再战妖蛮,便散尽家财,寻遍天下,找到了一位织布手艺最好的老师傅。”
他一指织机前的赵四海。
“就像他一样,一辈子只会跟布料打交道的痴人。”
赵四海浑身一震,手中的梭子,陡然加快了几分!那股疲惫,竟被一股热血冲淡了!
“孩子跪在老师傅面前,三天三夜。他说,我不要金,不要银,我只要你,用我打出的金线,用这世上最好的手艺,为我重织‘天策’旗!”
“老师傅问他,一面旗,能顶什么用?能退敌,还是能安邦?”
李闲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击!
“那孩子说,它什么用都没有!但它能让所有流离失所的圣月遗民看见,我们还没亡!它能让那些战死的英魂知道,还有人记得他们!它能告诉天上地下所有的神佛妖魔——我圣月皇朝,总有一天,会打回来!”
“嗡——”
赵四海猛地掷出梭子,织机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高亢、激昂!仿佛不再是机杼声,而是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他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信念!他织的不是布,是旗!是那个故事里,承载着一个皇朝不屈意志的战旗!
李闲这番话,不仅是说给赵四(海)听,更是说给这满街百姓听,说给那暗中窥伺的敌人听!
他用一个虚构的故事,给“天策”二字,注入了魂!
就在此时,魏长风满头大汗地挤了回来,他冲到李闲身边,压低声音急切道:“侯爷,不好了!天宝阁向城卫军施压,王队正又带人过来了,说我们聚众闹事,要强行清场!”
他听完,嘴角的笑意反而愈发张狂。
城卫军?来得正好!他心里乐开了花,正愁这戏台不够大,观众不够分量,这不就送上门来了么。
等会儿的“神迹”,要是没有官家人在场见证,岂不是锦衣夜行?
他看了一眼远处街角隐约出现的甲胄反光,随即提高了音量,让故事的结尾更加慷慨激昂,仿佛是说给所有人,尤其是那些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听的。
他看到,整条街的百姓,无论是拿到布料的,还是没拿到的,都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台织机。
他们的情绪,随着李闲的故事,随着那机杼声,起伏跌宕。
这哪里是在织布,这分明是在筑起一座万众一心的信念之台!
而李闲,就是那个站在高台之上,振臂一呼的传道者!
【叮!宿主言行与‘三军神主’称号产生深度共鸣!】
【临时效果‘军魂感召’激活:你的言语,将对拥有共同信念的群体,产生强大的凝聚力和感染力!】
【检测到大量民众信念因‘军魂感召’而汇集!信念正在转化为‘天策’气运,附着于‘天策布(未完成)’之上!警告:此布料正演化为‘信念法器’,将与宿主气运深度绑定!】
他感觉到,一股股微弱但纯粹的念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入那匹正在成型的布料之中。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长街。
那匹布,已初具雏形。它底色玄黑,深邃如夜。金银丝线在其中交织,勾勒出繁复而古朴的云纹,细看之下,那些云纹竟隐隐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沙场图景!
只差最后一尺,便可功成!
也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异变陡生!
“嘣!”
一声轻微却无比刺耳的断裂声。
织机之上,一根作为主线的、最粗的金线,毫无征兆地,应声而断!
这一下,比刚才木轴开裂更加致命!这是在成品上留下的无法挽回的瑕疵!
赵四海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那根断裂的金线,脸上血色褪尽,如遭雷击。
人群发出一片惊呼。
“断了!金线断了!”
“完了,这布废了!”
那股被压制下去的“厄运”,在最后关头,用最精准、最恶毒的方式,发动了致命一击!
然而,李闲却笑了。
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来得好。”
他一步跨到织机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没有去尝试接续,反而伸出左手食指,用右手小刀的刀尖,在指尖飞快地划出一道极其细微、肉眼难辨的古怪符印。
符印一成,他才将指尖对准那两截断裂的金线,轻轻一挤。
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精准地落在了符印之上,仿佛为一枚无形的印章蘸上了朱砂。
他捏起那两截断裂的金线,将那滴散发着淡淡光晕的血珠,精准地点在了断口之上。
随即,他的双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将沾染了鲜血的金线,打上了一个无比古怪的结。那结小巧而精致,不像是绳结,更像是一枚用鲜血和黄金铸就的微型印章。
【叮!宿主以‘天策侯’之血为引,以‘人道愿力’为媒,结成‘英魂血契之印’!】
【判定成功!‘厄运’规则被‘血契’之力强行截断并锚定!】【警告:此行为已将‘天策侯’自身因果与此物深度绑定,彻底暴露于‘规则掌控者’的视野之下!】
“老子就是要让他看见!”李闲在心中狂笑。
那枚血色的绳结,落在玄黑的布面上,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像是在一片肃杀的夜空中,点亮了一颗赤红的将星!
它成了整匹布的点睛之笔!
赵四海看着那枚血结,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再次舞动。
他没有试图掩盖这个“瑕疵”,反而以这枚血结为中心,用最后的丝线,围绕它织出了一圈更加瑰丽的火焰纹路!
仿佛是这颗将星,点燃了燎天之火!
“嗡——”
最后一梭,穿梭而过。
当!
机杼声停。
在夕阳沉入地平线的最后一刻,那匹布,织成了。
赵四海颤抖着手,用剪刀剪断丝线,然后,他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匹布高高举起,面向众人。
整个百锦坊,鸦雀无声。
那是一匹怎样的布?
玄黑的底色,吸纳了所有光线,宛如无尽的虚空。金银交织的沙场图景,在暮色中流淌着冰冷的杀伐之气。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偏右下方的位置,一枚小小的、殷红如血的绳结,静静地烙印在那里。它周围,是腾然而起的、仿佛正在燃烧的火焰图腾。
它不只是一匹布。
它是一面旗,一个故事,一份不屈的宣言。
李闲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望向那被晚霞染成金红色的宝山之巅,嘴角的笑容,张扬而狂傲。
“你的棋子,我吃了。”
“现在,该我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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