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史带来的压迫感尚未消散，吏部衙门外下值的梆子声已经响起。
林闻轩却没有立刻离开。他重新坐回案前，值房内烛火摇曳，将他沉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峭。都察院的突然介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他原本打算徐徐图之的计划，必须加快了。在这帝都，没有真正的权力，便是俎上鱼肉。
文选司郎中的权柄，便是他破局的关键。他必须尽快将其牢牢握在手中，并将其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势力网络和防御力量。
他再次翻开那份关于江东道按察副使的卷宗。指尖划过候选人丙的名字——崔琰。【墨痕】再次传来那股不甘与焦虑，但此次，林闻轩还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寒门士子的铮铮傲骨。
“便是你了。”林闻轩低声自语。扶植一个毫无背景、能力出众、且对现有秩序心存不满的寒门官员，既能彰显他“唯才是举”的姿态（哪怕只是表象），也能为自己在官僚体系中，埋下一颗可能忠诚的钉子。更重要的是，此举能打破宦官王安对此缺的图谋，向朝野展示他林闻轩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但直接举荐崔琰，必然招致王安的猛烈反击，甚至可能让本就怀疑他的都察院抓住把柄。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崔琰“合理”上位的契机。
他目光落在卷宗里夹着的一份不起眼的简报上：三日前，江东道首府钱塘郡发生一起恶性案件，致仕官员当街遇刺，疑与当地豪强有关，民情汹汹。现任按察使年老体弱，处置不力，已上表请辞。
林闻轩眼睛微微眯起。机会来了。
他提笔蘸墨，并未直接书写荐章，而是先草拟了一份给吏部陈尚书的内部呈文。文中，他首先强调了按察副使一职在“钱塘案”背景下的紧要性，认为需“择干练能员，速往安抚地方，彻查案情，以安民心”。接着，他客观分析了三位候选人的优劣，提到崔琰时，着重突出了其“屡平冤狱、善断疑案”的履历，并附上了钱塘案的简报。
这份呈文，避开了直接的人选争夺，而是从“急公办事”的角度出发，将崔琰的能力与当下的紧急需求挂钩，显得公忠体国，无可指摘。
写完呈文，他用上【墨痕】能力，将一丝“忧国忧民、秉公办理”的心绪融入笔端。这并非能控制他人思想，但或许能让阅读者，尤其是那位态度不明的陈尚书，更容易接受他的提议。
“来人。”
一名心腹书吏应声而入。
“将此呈文，即刻呈送尚书大人值房。务必亲自交到尚书大人随从手中。”林闻轩吩咐道。他需要绕过可能被王安或其他人收买的中间环节。
书吏领命而去。
处理完这件事，林闻轩并未停歇。他深知，要想真正掌控文选司，光靠上面赏识不够，还需笼络或压制下面的属官。赵无咎是颗钉子，也是突破口。
他命人唤来了赵无咎。
“赵主事，坐。”林闻轩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态度比白日里缓和了许多。
赵无咎有些受宠若惊，依言坐下。
“白日里，多谢赵主事提醒。”林闻轩看似随意地说道，“都察院李大人方才也来问了些旧事，这京城，果然是非之地啊。”
赵无咎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表忠心：“大人明鉴！下官早就说过，这京城看似繁华，实则步步惊心。大人初来，若有驱使，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林闻轩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他微微一笑，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名单，递给赵无咎：“本官确有一事相托。这里是近期需要考核、调动的部分中低级官员名单，你久在司中，熟悉情况，帮本官初步拟个意见，看看哪些人可堪任用，哪些人需要……动一动。”
这是一份试探，也是一份甜头。名单里混杂了些无关紧要的位置，也有一两个是赵无咎自己或其关系网可能觊觎的肥缺。将拟定初步意见的权力下放，是极大的信任（也可能是陷阱）。
赵无咎接过名单，只扫了一眼，呼吸便微微急促起来。【墨痕】传来他内心的狂喜与算计。他立刻起身，躬身道：“承蒙大人信任，下官必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打发了赵无咎，夜色已深。林闻轩这才感到一阵疲惫。但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铺开信纸，开始给几位在江安时结交、如今在京城或其他要地任职的“盟友”写信。信中并未提及具体事务，只是寻常问候，联络感情，但在措辞间，隐约透露出自己在吏部已初步站稳脚跟，并暗示未来或有“互相提携”之处。他需要开始编织属于自己的，超越梅党旧系的新关系网。
做完这一切，已近子时。
林府派来的马车静静停在吏部门外。林闻轩登上马车，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闭目养神。马车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只有车轮声规律地响着。
突然，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林闻轩警醒地睁开眼。
车夫在外紧张地回道：“老爷，前面……前面路中间躺着个人，好像……是个乞丐。”
林闻轩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掀开车帘一角，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地上，确实蜷缩着一个黑影。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下车查看时，那“乞丐”却突然动了动，抬起头，露出一张苍老而肮脏的脸。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短暂交汇。
刹那间，林闻轩如遭雷击！
那张脸……虽然污秽不堪，但他绝不会认错——那是墨先生！那个掌握着《红册》最大秘密的墨先生！
墨先生的眼神空洞，带着绝望和一丝哀求，随即又迅速低下头，蜷缩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老爷？”车夫询问。
林闻轩心脏狂跳，血液几乎凝固。墨先生为何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有人设局？他是求救，还是……警告？
无数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对车夫吩咐道：“绕过去。另外……回府后，让林福立刻来见我。”
马车缓缓从墨先生身边绕过，驶入更深的夜色。
林闻轩坐在颠簸的车厢里，手心全是冷汗。文选司的权柄刚刚开始挥舞，而一个足以将他，乃至整个朝堂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漩涡，似乎已在他身边悄然形成。
墨先生的现身，将《红册》的阴影，彻底拉到了他的面前。
喜欢红头册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红头册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