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文华殿偏殿，炉火融融，茶香袅袅。
钱不易和张文远分坐两侧，中间隔着一道屏风。吏部、户部、兵部各派一位侍郎担任考官，林闻轩作为举荐人列席旁观。
张文远四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癯，一副老学究模样。他这几日果然沉迷于搜购古籍，眼下的乌青显示他昨夜又通宵达旦了。
相比之下，钱不易精神抖擞，胖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
主考的吏部侍郎轻咳一声：“今日考核，旨在为朝廷选拔贤能。二位就西北现状，各拟《安边策》一篇，限两个时辰。开始吧。”
张文远提笔便写，显然早有准备。他在西北为官多年，对当地情况确实熟悉，笔下从羌族习俗到边军布防，写得头头是道。
而钱不易却不急于动笔，他闭目沉思良久，方才蘸墨挥毫。
林闻轩静静观察着二人。张文远的策论中规中矩，无非是增兵、屯田、抚恤等老生常谈。而钱不易……
当钱不易的《安边策》送到各位考官手中时，大家都露出了惊异之色。
这篇策论与众不同，开篇便直指要害：“西北之患，不在羌蛮凶悍，而在民生凋敝。边民困苦，商路不通，遂使小乱酿成大祸。”
接着，他提出了“以商安边”的方略：开通更多边境互市，允许羌人以畜牧产品交换茶叶、盐铁；朝廷在边境设立官营货栈，平抑物价；招募边民组建商队，给予免税优惠……
更妙的是，他还提出了具体的实施步骤和预期成效：“若依此策，三年内可使西北税赋增三成，五年内可吸纳羌人壮丁为商队护卫，从根本上消弭叛乱根源。”
兵部侍郎质疑道：“钱先生此策虽好，但未免过于理想。商队护卫若被羌人掌控，岂非养虎为患？”
钱不易从容应答：“大人所虑极是。故商队护卫需由汉羌混合编组，且各级头领必须为汉人。另外，所有护卫的家眷需定居在朝廷指定的屯堡，实为质保。”
户部侍郎问道：“开通更多互市，需要大量物资，钱从何来？”
“可招商入股。”钱不易对答如流，“由朝廷把控盐铁茶等专营物资，普通货物放开经营。商人逐利，必蜂拥而至。朝廷只需坐收税银即可。”
张文远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他的策论虽然扎实，但与钱不易这招“以商安边”相比，顿时显得保守而过时。
考核结束时，胜负已分。
三位考官退到内室商议。不久，吏部侍郎出来宣布：“经考核，钱不易才识卓越，所献方略切实可行，堪当茶马司主事之任。”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谁也没想到，一个商贾竟能在朝廷考核中击败正经科甲出身的官员。
当晚，林闻轩在府中设宴为钱不易庆功。
“恭喜钱老板，不，现在该叫钱主事了。”林闻轩举杯笑道。
钱不易满面红光：“全赖大人栽培！若无大人暗中传递情报，让卑职知晓西北实情，卑职也写不出那篇《安边策》。”
“这是你自己的本事。”林闻轩与他碰杯，“不过，这只是开始。西北情势复杂，你到任后务必谨慎。”
“卑职明白。”
酒过三巡，钱不易忽然压低声音：“大人，临行前，卑职还有一事相告。”
“请讲。”
“前日，柳如丝姑娘托人带给卑职一封信。”钱不易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信中说，西北叛乱确实另有隐情。牵涉到……忠顺亲王。”
林闻轩手中酒杯一顿：“亲王？他与西北有何关联？”
“信中说，亲王在西北暗中经营马场多年，与当地将门往来密切。此次叛乱的首领，据说早年曾在亲王府中当过侍卫。”
林闻轩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如果柳如丝所言属实，那么西北叛乱就不是简单的边患，而可能是朝中权力斗争的延伸！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梅公如此重视茶马司这个位置。这不仅是经济利益，更是政治博弈的关键一环。
“这封信还有谁看过？”林闻轩沉声问。
“只有卑职一人。”钱不易道，“送信的人说，柳姑娘嘱咐，此事关系重大，请大人务必谨慎。”
林闻轩将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你到西北后，暗中查证此事。但记住，没有确凿证据前，切勿打草惊蛇。”
“卑职明白。”
送走钱不易，林闻轩独自在书房中沉思。棋局越来越复杂了，原本以为是梅派与布政使的争斗，现在却牵扯出了忠顺亲王。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寒冷的夜风吹散屋内的酒气。远处的皇宫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如同这深不可测的朝局。
“大人，”林安悄声进来，“柳姑娘派人送来一张纸条。”
林闻轩接过纸条，上面只有娟秀的两个字：“小心。”
他苦笑一声，将纸条同样烧掉。
政绩可以包装，人选可以运作，但在这权力的漩涡中，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钱不易即将启程前往西北，而他自己，也要在这京城中，继续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前方的路，越发迷雾重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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