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归于原速。
那股将时间拉扯成粘稠糖浆的伟力,在渊皇松开手的一瞬间,骤然消散。
涂山幺幺眼前一花,整个人像是被从深海里猛地拽回了岸上,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神魂深处,那个原本只有三息寿命的、代表着魔兽幼崽觉醒的缘起光点,安然无恙地完成了它的使命。
她成功了。
在渊皇的“手把手教学”下,她完成了一次对“时间”的干涉。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敬畏与狂喜的战栗,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原来,缘法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原来,她手中的红线,拥有的竟是如此匪夷所思的力量。
“感觉如何?”
渊皇收回手,那股涌入她体内的、霸道精纯的力量也随之抽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
可涂山幺幺却从他那幽暗的瞳孔深处,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奇异的灼热。
“很有趣……”涂山幺幺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无法自拔。
“有趣?”渊皇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冰冷的弧度。
“你的基础课,到此为止。”
“啊?”涂山幺幺猛地抬起头,有些茫然。
这就结束了?她感觉自己才刚刚摸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门缝,怎么就要下课了?
“接下来,是结业考核。”渊皇的语气,没有给她任何提问的机会。
他转身,缓步走回自己那由巨兽骸骨铸成的王座。
每一步,都带着君临天下的威压。
“三日后,万魔殿,你将与幻术魔君进行一场公开比试。”
幻术魔君?
涂山幺幺的脑子嗡的一声。
这个名字她听过。
在魔宫的这些日子,她从那些侍女的窃窃私语中,不止一次地听到过这个名号。
那是渊皇座下最诡异、也最难缠的魔君之一。
据说他的幻术已经修炼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能轻易将人的神魂拖入无间地狱,在最深的恐惧与绝望中,被活活折磨至死。
让他去跟幻术魔君比试?
开什么玩笑!
她是个修复师,是个……因果调解员!
她学的都是怎么把歪掉的线掰直,怎么给打结的线解开,什么时候学过怎么跟人打架了?
“我……我不会打架……”涂山幺-幺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渊皇已经在王座上坐了下来,他单手支着下颌,用一种看穿了她所有心思的眼神,漠然地注视着她。
“本尊不是让你去打架。”
“本尊是让你,赢。”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万缘殿中,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魔晶,砸在涂山幺幺的心上。
“赢不了,你就在这万缘殿里,待到死为止。”
涂山幺幺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是她用自由换取力量的交易中,早就写好的一条附加条款。
……
魔尊要让那只青丘小狐狸,与幻术魔君公开比试的消息,像一阵夹杂着硫磺气息的狂风,在短短半天之内,就席卷了整个魔宫。
所有魔族都沸腾了。
“听说了吗?尊上要让那个小宠物,跟幻术魔君打!”
“真的假的?那小狐狸不是只会玩弄几根红线吗?她拿什么跟幻术魔君打?用红线给魔君织毛衣吗?”
“嘘!你小声点!那小狐狸邪门得很!我听说前几天争夺黑石领地的那两个将军,就是被她用红线动了手脚,现在两个人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天天凑在一起研究怎么为尊上效忠!”
“这算什么?我可听说了,她能修复碎魂渊!那地方连尊上都懒得管!”
各种各样的议论,在魔宫的每一个角落里响起。
有不屑,有好奇,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好戏的期待。
他们都想亲眼看看,这只被魔尊破例留在身边,甚至亲自“教导”的小狐狸,到底有几斤几两。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涂山幺幺,正把自己埋在渊皇赏赐给她的、用不知名魔兽皮毛制成的柔软被褥里,瑟瑟发抖。
“完了完了完了……”她抱着自己的尾巴,整只狐狸缩成一团,碎碎念个不停。
“小貂,我死定了,这次真的死定了!”
小貂从被子缝里钻出个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似乎不明白主人在焦虑什么。
它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涂山幺幺的鼻尖,然后又钻了回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你还睡!”涂山幺幺把它从被子里扒拉出来,举到眼前,“那是幻术魔君啊!会吃掉神魂的那种!我怎么打啊!”
小貂被她晃得有点晕,不满地叫了两声,伸出小爪子,拍了拍她腰间的宝贝袋子。
涂山幺幺的动作一顿。
她低下头,看向那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里面,那枚已经脱胎换骨的冥魂珠,正静静地躺着。
她想起了那天,冥魂珠上那个诡异的红色符号,是如何爆发出那股连逆缘首领都吃了暗亏的恐怖力量。
或许……可以靠它?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不行。
那股力量太邪门了,她根本控制不了。
而且,渊皇那张写满了“你再敢乱来试试”的脸,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要是敢在比试中,再搞出上次那种差点捅破天的乱子,恐怕就不是关在万缘殿里待到死那么简单了。
涂山幺幺泄气地把小貂往床上一扔,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倒。
绝望。
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三天的时间,在煎熬中,转瞬即逝。
这一天,万魔殿前,人山人海。
不,是魔山魔海。
所有在魔宫中有头有脸的魔君、魔将,都聚集于此。
他们神情各异地站在大殿两侧,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大殿中央。
那里,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涂山幺-幺穿着一身利落的红色劲装,这是魔宫的侍女特意为她准备的。
她小脸紧绷,一双狐耳紧张地竖着,身后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不安地扫来扫去。
在她的对面,一个身形高瘦、穿着一袭华美紫袍的男人,正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打量着她。
他长得很俊美,但那份俊美却带着一种阴柔的、蛇一般的危险感。
他就是幻术魔君。
“小家伙,准备好做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了吗?”幻术魔君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声音沙哑而充满磁性。
涂山幺幺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比试,开始。”
王座之上,渊皇那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宣布了这场特殊考核的开场。
话音刚落。
幻术魔君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他甚至没有抬手,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
整个世界,在涂山幺幺的眼中,瞬间变了。
金碧辉煌的万魔殿消失了。
周围那些神情各异的魔君魔将消失了。
高高在上的渊皇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青丘。
但不是那个仙气缭绕、四季如春的青丘。
而是一片被战火焚烧过的焦土。
昔日华美的亭台楼阁,变成了断壁残垣。
清澈见底的溪流,被染成了刺目的血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焦糊味。
一个个她熟悉的青丘族人,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用一种混杂着怨毒与失望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月长老就倒在她的脚边,胸口插着一柄断剑,她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涂山幺幺的衣角,嘴里却在不停地往外冒着血沫。
“为什么……幺幺……”
“为什么……要背叛青丘……”
“是你……是你把魔头引来的……”
“你是青丘的罪人!”
一声声泣血的控诉,像一把把淬了剧毒的尖刀,狠狠地扎进涂山幺幺的心脏。
不。
不是的。
这不是真的。
涂山幺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拼命地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不……我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她最熟悉、也最思念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幺幺,回头看看娘。”
涂山幺幺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缓缓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转过身。
她看到了。
她的母亲,那个永远温柔美丽的女人,正被无数根漆黑的锁链捆绑在一个十字架上,浑身鲜血淋漓。
而在母亲的身边,她的父亲,那个永远挺拔如山的身影,正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影,一剑刺穿了心脏。
“不——!”
一声凄厉到撕心裂肺的尖叫,从涂山幺幺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她的神识,在这一刻,被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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