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城深处，与星火殿通过一条加密通道相连的“方舟计划”核心实验室，此刻正被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笼罩。
这里没有窗外，只有用于稳定内部环境的柔和冷光，以及无数仪器设备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鸣。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低温冷却剂以及一种名为“绝望”的无声气息。
莉莉站在中央实验台前，娇小的身躯裹在略显宽大的白色研究服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灵动光芒的碧色眼眸，此刻却死死地盯着全息投影屏上那一团彻底陷入混沌的数据流，仿佛要将它们生吞活剥。
屏幕上，原本应该呈现出完美有序的晶格结构模型，此刻却像是一锅被打翻的颜料，疯狂地旋转、扭曲、互相侵蚀，最终坍缩成一片毫无意义的灰色噪音。
代表着能量稳定性的曲线在即将触及成功阈值的瞬间，不是平滑延伸，而是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猛地炸开成无数锯齿状的乱码。
又失败了。
第……她已经懒得去数第多少次了。每一次，都是在距离理论成功的最后一步，在实验数据即将完美收敛，证明他们找到了那条通往新型跃迁推进器核心材料——“稳态奇点晶核”——的正确路径时，一切就会毫无征兆地崩溃。
不是计算错误，不是材料纯度不够，不是能量输入偏差。而是一种来自物理规则层面的“拒绝”。
“记录：实验序列 Gamma-7，第39次迭代。”莉莉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晶格自组织相变临界点，数据出现非逻辑性混沌。能量引导场在峰值稳定维持了3.7皮秒后……失控。样本……湮灭。”
她身后，她的科研团队成员们，这些新人类中最顶尖的物理学家、材料学家和能量工程师，一个个面色灰败。
有人颓然地摘下感应头盔，用力揉着眉心；有人盯着自己控制台上同样一片混乱的次级数据，眼神空洞。
“莉莉总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物理学家，声音沙哑地开口，“参数核对过十七遍了，模型推演了上千次，所有变量都在控制范围内。这……这不科学！”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信仰崩塌般的痛苦。对于一名科学家而言，最残酷的莫过于亲眼见证自己所认知的物理规律，在眼前变得支离破碎。
“科学？”莉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笑，“陈老，锁死我们的，是超越我们现有科学认知的东西。是‘智子’。”
她吐出了这个如同梦魇般的词汇。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个词意味着什么。那不是可以被击败的敌人，不是可以被攻克的难题，而是一道横亘在所有探索者面前的绝对天堑。
它不阻止你思考，不阻止你实验，但它会在你最接近真相的那一刻，轻轻拨动宇宙规则的琴弦，让你的所有努力瞬间化为乌有。
“我们尝试了所有已知的‘绕过’方案，”另一位年轻些的能量工程师汇报道，声音里满是疲惫，“随机参数引入、量子观测者效应规避、甚至尝试利用陛下留下的那些……带有非本宇宙特征的能量印记作为催化剂。
结果都一样。在临界点之前，一切正常。一旦触及那个‘禁区’，结果必然是混沌与湮灭。”
“它就像个最高明的守门员，”莉莉喃喃道，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片灰色的数据噪音，“不是封堵你所有的射门路线，而是精准地在你起脚射门，球即将越过门线的最后一刹那，将它拍飞。它在戏弄我们，它在告诉我们——此路不通。”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
她想起李四特陷入深度冥想前的嘱托，想起龙傲天在资源调配会议上给予的毫无保留的支持，想起整个新人类文明对“方舟计划”寄予的厚望。
这是他们逃离囚笼，前往星海的唯一希望。可现在，这希望被一道无形的墙死死挡住，连一丝缝隙都看不到。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这种挫败感，比面对千军万马更令人窒息。敌人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从根本上否决了你前进的可能。
“总工，我们……还要继续吗？”年轻的工程师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动摇。毫无希望的连续失败，正在一点点蚕食着团队的信心。
莉莉猛地抬起头，眼眸中重新燃起火焰，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倔强。
“继续！为什么不继续？”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它锁死了一条路，我们就找另一条！它锁死了一百条，我们就找第一百零一条！”
她走到控制台前，双手飞快地操作起来，将那片混沌的数据噪音导入一个全新的分析模型。
“既然直接突破‘禁区’不行，那我们就不突破！”莉莉的眼神锐利起来，“记录新设想：放弃‘稳态奇点晶核’的直接合成。转而研究在混沌临界点附近，是否存在某种可被利用的‘亚稳态’？或者，我们能否制造一种‘伪奇点’效应，利用多个不稳定结构的短暂共鸣，来模拟核心材料的部分特性？”
团队成员们面面相觑，这些想法听起来更像是天方夜谭，是在现有物理框架被锁死下的无奈呓语。
“莉莉总工，这……理论依据几乎为零，成功率……”陈老忍不住提醒。
“我们现在还有资格谈论成功率吗？”莉莉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现在是在沼泽里挣扎，任何一根可能抓住的稻草，都不能放过！
计算！模拟！把所有异想天开的，违背常理的思路都给我列出来！我们没有退路，‘方舟’必须启航，哪怕……哪怕我们造出的是一艘只能在风暴中挣扎片刻的破船，也总比困死在这颗注定要被毁灭的星球上强！”
她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意味。团队成员们被她话语中的决绝所感染，逐渐从颓丧中挣脱出来，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进行新一轮的的计算与推演。
莉莉转过身，背对着团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全息屏上，新的模型正在生成，无数的参数和公式如同瀑布般流淌。
她知道，这很可能又是一次徒劳。智子的锁死是如此的彻底，令人绝望。
但她是莉莉，新人类的第一个孩子，李四特意志的继承者之一。她不能倒下，不能放弃。
她抬头望向实验室冰冷的穹顶，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看到了那片被智子封锁，令人向往又无比残酷的星空。
“无论如何……”她在心底无声地发誓，“我一定要找到那条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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