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城深处，生命科学院附属特殊观察区内，一片纯白与柔和蓝光交织的静谧空间。
这里与其说是隔离区，不如说是一座高科技的庇护所，收容着少数因各种原因无法融入主流社会，却又因其独特性而被保护起来的新人类个体。
大刘，就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位。
没有冰冷的铁窗，没有刺眼的探照灯，内部环境甚至称得上温馨——柔和的灯光，舒适的座椅，还有模拟自然风的循环系统。
但无处不在的隐形监控探头和大量的安保守卫，无不昭示着此地安全级别以及居民的特殊性。
大刘蜷缩在房间角落的一张软垫上，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长久未经打理的胡须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身上穿着干净的灰色棉质衣物，双手却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指甲深陷进皮肉里，留下道道白痕。
他浑浊的眼球时而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时而疯狂地转动，仿佛在追逐着某个常人看不见的恐怖幻影。
两名身着便装但眼神锐利的看守人员，安静地坐在距离他数米远的监控台前，时刻关注着他的生命体征和精神波动数据。
他们的工作枯燥而压抑，不仅要确保大刘不会自残，还要在他偶尔“开口”时，一字不差地记录下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呓语。
突然，监控台上代表大刘脑波活动的曲线猛地剧烈震荡，发出轻微的警报声。原本只是轻微颤抖的大刘，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开始剧烈地痉挛起来。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双眼暴突，死死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仿佛那里正上演着一场末日景象。
“记录开始。”
一名看守立刻启动了录音设备，另一人则准备好了一支温和的镇静剂，但没有立刻注射，这是规定——在他“预言”期间，除非有自残风险，否则尽量不进行药物干预。
大刘的嘴唇哆嗦着，破碎的音节混杂着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地溢出：
“…黑…好黑…星星…星星都死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恐惧。
“…眼睛！眼睛在星空睁开！好多…好多眼睛…在看…在看我们！”
他猛地抱住头，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要躲避那来自无尽深空的注视。
看守面无表情地记录着：
“…眼睛在星空睁开…”
“…影子！影子活了！”大刘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模糊，“它们在笑…在光里爬…火光…小小的火光…要被吞掉了！影子…影子吞噬火光！”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房间内一盏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壁灯，仿佛那光芒正在被某种无形的黑暗侵蚀、熄灭。
“记录：…影子吞噬火光…”
剧烈的颤抖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大刘的痉挛渐渐平复，但眼中的恐惧并未消退，反而转化为一种深沉的悲恸。
大颗大颗浑浊的眼泪从他肮脏的脸颊滑落，他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发出呜咽般的低泣。
“…摇篮…摇篮在哭…”他的声音变得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它好疼…它在流血…所有的孩子…都要死了…摇篮在哭泣…一直在哭…”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最终，他力竭般地瘫软在软垫上，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看守关闭了录音设备，将记录下的关键词——“眼睛在星空睁开”、“影子吞噬火光”、“摇篮在哭泣”——连同脑波数据一起，整理成一份加密报告，通过内部线路，直接发送至星火殿，陆嫣然的私人终端。
……
星火殿，陆嫣然的办公间。
她刚刚结束了与内部安全筛查小组的又一次会议，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筛查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虽然揪出了一些小角色，但真正隐藏在深处的“钉子”依旧毫无头绪，反而因为审查力度加大，在基层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紧张气氛。
就在她揉着太阳穴，试图驱散那份疲惫时，终端发出了接收到紧急信息的提示音。
她点开文件，大刘那癫狂却又带着诡异穿透力的呓语，以文字的形式呈现在她眼前。
“眼睛在星空睁开…”
“影子吞噬火光…”
“摇篮在哭泣…”
陆嫣然的目光凝固在这三句短语上。若是放在平时，她或许只会将其视为大刘病情又一次不稳定的表现，例行公事地吩咐加强看护。
但此刻，结合近期发生的一切，这些破碎的词汇，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心底，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眼睛在星空睁开…”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仿佛能穿透坚固的穹顶，看到那片被智子封锁的幽暗宇宙。
是监视吗？三体文明……或者说，那些高等存在，它们一直都在看着？像观察培养皿里的微生物一样，观察着地球上发生的一切？
李四特曾说过，三体文明不会甘心失败……这“眼睛”，是它们即将再次干预的预兆？
“影子吞噬火光…”
“影子”……李四特的警告言犹在耳。“清道夫”就像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而“火光”……可以是指希望，是指生命，也可以是指……具体发光发热的存在。星火殿？启明城？还是指他们每一个个体心中那簇不屈的火焰？
影子吞噬火光……难道预示着“清道夫”的渗透和破坏行动，将会成功扑灭他们赖以生存的“光”？
那个潜入能源中继站的“影子”，他的目标，难道不仅仅是制造混乱？
“摇篮在哭泣…”
“摇篮”……地球。这颗孕育了人类文明，如今却伤痕累累的星球。它在哭泣？是因为新旧人类之间可能爆发的全面战争？还是因为……那悬于头顶来自星空的灭绝威胁？大刘感知到的，是星球的悲鸣吗？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陆嫣然的心脏，越收越紧。
大刘的疯言疯语，就像一幅用最黑暗的颜料随意泼洒出的抽象画，看似毫无逻辑，却隐隐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未来图景——被监视的绝望，来自内部的背叛与毁灭，以及家园垂死的哀歌。
她关闭了文件，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无法驱散胸口的滞闷。
她知道，李四特必然也收到了这份报告。他此刻，是否也正凝视着这些词汇，试图从中解读出命运的密码？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启明城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夜景。灯火依旧，巡逻队的身影依旧，但空气中，似乎已经弥漫开了大刘预言中那绝望而疯狂的气息。
风暴尚未完全降临，但疯子的低语，已然敲响了命运的警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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